枕水而眠(156)
舅舅把外婆送去托管中心,还不让许眠随时探视,她费心讨好护士,也仅能求得他们多告诉她一些消息。
就像此时此刻,她整颗心都悬在外婆身上,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却连见外婆一面都不被允许。
许眠从晏初水怀中慢慢滑落。
她抱膝痛哭,彻底崩溃了。
第七十二章 你丈夫
PART 72
小时候总希望自己的人生不要平凡,长大后才明白,连平凡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眠眠细语》
医院向来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即便到了深夜,也偶有抱着孩子的父母,焦急地推门而入。许眠蜷着身体,缩在急诊室外的座椅上,木然地看着人间悲喜。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高烧不退。
那天仿佛和今天的情形一样,外婆抱着她,下车时摔了一跤,外公立刻接手,一手将她搂进怀里,一手搀扶着外婆,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带一个小孩子,并不是容易的事。
而许眠就是在这样的不容易中,慢慢长大。
外婆管她严一些,外公则更加包容,不,对她最严的人,是初水哥哥。
有时连外婆都忍不住说他:初水啊,眠眠还小,你帮她改作业不要那么凶嘛。
晏初水说:师母,你知道吗?她说我们都是你养的家禽!
方秋画怔了几秒,问:那你是鸭子还是鸡啊?
晏初水:……
黄珣的离世,对方秋画的冲击太大,而真正让她陷入绝境的,是在一场大病后,她去给亡夫扫墓,才发现黄珣的骨灰被人移走了。
从公墓的一侧换到另一侧,与他的第一任妻子高云真合葬在一起。
少年夫妻,鹣鲽情深。
那她算什么呢?半路闯入的后来者?
明明是自己与他相伴了四十年,到最后却是他们夫妻同穴?她当然不接受这个结果,可那个非她所出,也悉心抚养多年的儿子黄炜却告诉她,这是黄珣的遗愿。
黄珣的最后时刻是家属轮班守护,有时是方秋画,有时是许眠,也有时是黄炜。
人走灯枯,一切已无从考证。
方秋画过不去这道坎,百般不信,又无可奈可。
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她坚持将黄珣的骨灰独葬,他会不会怪自己连他最后的心愿也不答应?他走得那么仓促,也许他是有理由、有解释的,只是没来得及告诉她?
做一个狠心的人,是折磨别人,而做一个心软的人,往往是折磨自己。
方秋画一遍又一遍地自我纠结,最终将自己逼进死胡同,再也走不出去。
她无法面对一个没有黄珣的现在,所以她打乱时空、挣脱意识,开始失忆、失语、失认……直至被确诊为老年痴呆。
许眠有过怀疑,病症让她的身体备受折磨,可她的精神,或许是满足的。
在那些痴痴傻傻的幻想中,方秋画并不孤单。
许眠给她理发的时候,她对着镜子微笑,说,瑾瑕给我梳头,最好看了。
她不记得的事太多了,不记得吃饭,不记得穿衣,甚至不记得上厕所要脱裤子,却唯独记得与黄珣有关的每一件。
生活已然走远,而她还停在过去。
穿堂的夜风如冰冷的潮水,晏初水脱下外套,把许眠囫囵盖住,他用一只手摸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无关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也无关那些他尚未弄清的缘由。
只是因为,她需要。
小姑娘的肩膀微微颤抖,像寒潮中一条逆流的鱼,在水浪里左右摇摆。
“师母生病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告诉你……会有改变吗?”她裹紧他的衣服,此时此刻,她真的很需要温暖,哪怕是零星的一点点。
她酸涩地动了动嘴角,“外公去世,我也写过信给你,我在殡仪馆等了你一天一夜,初水哥哥,你知道晚上的殡仪馆有多可怕吗?”
晏初水怔住了。
“很冷、很黑、很吓人……”眼泪蓄在眼眶中,她屏住呼吸,不让它掉落,“从天亮到天黑,又到天亮,我和自己说,许眠,你不要再等初水哥哥了,他一点都不在乎你。”
“一点……都不。”
***
许眠是在半夜睡着的,起先靠在晏初水身上,尔后慢慢滑下去,枕着他的腿。她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入睡了也不踏实,时不时惊醒一下。
最后等她完全睡熟,晏初水才将她打横抱起,在医院门口的一家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许眠睡在床上,而他坐在床边,不敢睡。
一直等到天亮,他才掏出手机,开机,打电话给殷同尘。
他本以为殷同尘接到电话会惊讶得大喊大叫,哪知对面过于平静,除了一声佯装的吃惊外,透出的都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