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131)
据说她比晏初水早出生十分钟,而在此后慢慢长大的过程里,她曾无数次与他说起那个十分钟。
她说:你猜,我在那个只有自己的十分钟里想的是什么?
晏初水摇头不解。
她拉住他的一只手,五指修长,腕骨分明,好看极了,她轻轻在他的手背上抚摸,然后冷不丁地一口咬住,牙齿不顾一切地闭合,直到鲜血涌进她的口腔,她才缓缓松开。
她舔了舔嘴角,说,我在想,世界这么大这么美,应该只有我才对,你最好不要被生出来。
晏初水捂住鲜血淋漓的右手,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滚落,他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疼得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因为她不允许他出声,不允许他喊疼。
她说:我们是双胞胎,应该有心灵感应的,假如你猜不出我在想什么,就是背叛,叛徒受惩罚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与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小时候,晏初水习惯了叫她姐姐,但是后来有一天,她不许他那么叫了。
她说:你叫我姐姐,我凡事就得让着你,我们两个是平等的,你有的东西我都得有,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晏初林,懂了吗?
晏初林……
他点头记住了,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说不的能力。她质问他每一天的行程,质问他与任何人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她告诉他,在这个世上,他不可以相信其他人,因为谁都比不上她和他的关系。
可他认识了许眠,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随口说了一句,眠眠喜欢吃香肠,以后去黄老师家拜节,不要带零食,带肉就够了。
当晚,他在睡梦中骤然窒息。
空气无法进入身体,血液放缓流动,意识在挣扎中涣散而去……幽暗之中,他只能看见一双阴鸷的眼眸,在死亡的边缘无声地凝视他。
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晏初水却什么都明白了。
他终于相信他们是有心灵感应的,他知道她的意思——他不可以在意其他人超过在意她,否则也是背叛。
背叛者是要受到惩罚的。
她说过,是她允许他出生,他才得以活着,他的人,他的命,都在她手里。
恍惚中,另一个声音响起。
——初水哥哥,你的人,你的画,我都要。
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刹那间合二为一,他的喉咙被死死扼住,不能呼吸,不能言语,他不断地往后退,毫无反击之力,直到脚下一空……
他看见满天的星空被浓墨浸染,霾云层层如浪,血雨茫茫降落,这显然不是一个真实的空间,却是他时常身处的梦境。
只有黑夜,只有鲜血,只有一次又一次濒死的恐惧。
他本以为……他会慢慢摆脱掉的。
结果并没有。
他猛然惊醒,屋内灯火通明,下意识的,他伸手摸向床的另一侧。
空空如也。
原来,不是做梦。
***
晏初水第二次萌生出离婚的念头。
上一次他这么想的时候,多少还有点赌气的意味,但这一次,他冷静极了。
许眠给他的巨大冲击,远远超越了震惊与愤怒,而是一种直击心灵的捶打,只要是还有一丝求生欲的人,都会想逃。
即便不知道逃生后的去路在何方,可跑总是没错的。
“离不了。”
这是宗律师给出的答复。
“???”
这是晏初水的困惑。
“根据《民法典》新规,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在这期间内,有任何一方不愿意离婚,都可以撤回离婚登记申请。”
这是殷同尘的旁白。
“顺便说一句。”他旁白完又补了一刀,“以许眠的态度来看,她完全不想和你离婚啊,别说三十天冷静期,她连民政局都不会去。”
不用他提醒,晏初水自己也知道!
她是怎么说来着的?哦对,他的人,他的画,她都要。
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这种强取豪夺的台词,就特么离谱啊!
“不去民政局,我也可以起诉离婚啊!”晏初水旋即将目光投向宗月,他花钱雇一个专业律师为的不就是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吗?
起诉确实是一个对抗离婚冷静期的好办法,宗月点头同意,并且询问:“那起诉的理由呢?”
“啊?”
晏初水瞬间错愕,他都被许眠弄成这样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宗月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起诉离婚一般有五种理由,一、重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即俗称的出轨;二、实施家暴和虐待、遗弃的;三、有赌博、吸毒等不良恶习的;四、感情不和分居两年以上的;五,其他原因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