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开在荒野里(13)
八月的江城像是蒸笼,窗外的阳光耀眼刺目,空气里的热气仿佛融化的糖浆,粘稠得宛如实质。
她站在中央空调的吹风口,冷气丝丝缕缕从脖子里钻进去,感觉到一种恍惚的不真实的剥离感。
童年……
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有人这么问过她,她坐在那里长久地回想,努力地想,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海岸,沙滩上脏兮兮的漂浮物,每天都有人来清理,但总也清理不完,爷爷喜欢走很远去岛的另一端,那边的沙滩很干净,有五颜六色的贝壳,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爷爷说:“人类是最虚伪的生物,他们歌颂着一切高尚的东西,却做着最下流卑鄙的事。”
祁免免跟在爷爷身后,亦步亦趋,亦步亦趋。
海鸥成群结队地从海面掠过,振翅的声音嗡嗡嚷嚷,她抬头,看到波光粼粼的蔚蓝海面,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知道连接到哪里。
天空暗下来,就要回家了。
祁免免不想回家。
她有一次跑出来,看夜色下的大海,腥咸的海水被凶猛的浪头一层一层打上来,溅湿了她的衣裙,灯塔上的旋转射灯把海面映照得鬼魅骇人。
她又回去了。
后来常常梦到自己被打过来的浪头淹没,黑暗的巨大的阴影牢牢罩住她。
世界是个黑箱子,每个人都被黑箱子罩着,黑箱子外是更大的黑箱子,你永远也逃不掉的,爷爷说。
肩膀被拍了一下,祁免免茫然转过头,季淮初蹙眉看她:“发什么呆?”
祁免免握住他的手,手心里温热的触感把她拉回现实。
她松开他,朝他伸出手:“吓到我了,赔钱。”
季淮初把卡塞到她手上:“我下午有事,你自己去玩吧!”
第7章
滴答,滴答。
下了一场短暂的太阳雨,疾风骤雨扫荡过后的城市,空气都清新了不少,祁免免站在美术馆门口,屋檐的雨水滴落下来,一声一声,鼓噪耳膜。
周邵清迎上来,接过她的伞,拎在掌心:“难得祁小姐约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听说你新添了千金,恭喜。”祁免免懒洋洋的,像是提不起来兴致。
她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沈助理追上来,递给她一份文件,是关于周邵清的。她错愕片刻,问:“你们季总给我的?”
沈助理忙解释:“给您准备礼物的时候我看了您的行程表,无意间留意到的,季总以为您喜欢他的画,所以我去调查了一下,您不要多想……”
祁免免挥挥手,不甚在意地说:“没事,你们季总关心我,还不承认。”
沈助理松了一口气,笑道:“是的,季总对祁小姐很上心,他对别人不这样。”
祁免免笑了笑。
季淮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恨,那大约也是有无缘无故的爱吧!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她。
她没有去商场买东西,让司机送她来了这里,周邵清开了一间私人美术馆,只对会员和收藏家开放,只每个月会举办美术沙龙,那时人会多一些。
祁免免既不是会员也算不上收藏家,但周邵清还是殷勤过来迎接了。
周邵清甚至错后半步跟在她身后,看见自己手里拎着的雨伞,不由失笑,觉得自己像公主身边的小厮。
怎么就不由自主地接过来了呢?
她身上好像的确有那样的气质,仿佛只要站在那里,就该有人替她鞍前马后。
听说你新添了千金……
纷乱的思绪绕回起点,他陡然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脸色唰一下变得青白。
她怎么知道的?
“祁小姐听谁说的?”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僵硬,兀自强装镇定。
一股一直以来都存在但却被他忽略的怪异感觉逐渐泛上来。
他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是在沙龙的一角,她坐在角落,静默地欣赏一副画,那是一副油画,并不是沙龙的一部分,挂在楼上墙角的位置。
那幅画叫做房间的玛卡里亚,一个小女孩神色肃穆地盘腿坐在房间里,房间被浓郁的黑暗笼罩,高不见顶的穹顶延伸到画外,光线从极高处射进来窄窄一条,映照在女孩的头顶和膝盖上放的画纸画笔上,她在画自己,全是各种笑着的表情,房间的四周都挂满了她的自画像,地上也是散落的废稿,那一个又一个笑脸将女孩牢牢困在房间里。
“这幅画的作者游夜,住在福缘街彩虹巷147号,画这幅画的时候才13岁,”周邵清指了指画中的小女孩,“喏,这是她自己。”
祁免免对大多数藏品都不感兴趣,唯独对这个兴致勃勃,周邵清便抛下所有人,独独站在这里为她一个人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