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镜后(132)
“喂——你疯了——”
此时已是下午两点,距离灾发时间已过16个小时,然而受雪崩冲击力的影响,挖掘车没办法在隧道口作业,全靠人力挖铲。
两三米高的雪堆站不稳,救援的官兵只能跪着、趴着庖雪,搜救犬狂吠,有记者在一旁做着报道。
杨暹下了车,两个站着的警察注意到这车上的旅行社标志。
“你干什么的?”
“普通民众不让进。”
杨暹被拦住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打算,仍旧朝隧道口的雪堆走着,“我爱人在里面。”
“别添乱啊,这儿挖开后面还有好几处堆雪的,你知道你爱人在哪儿啊?”
“家属麻烦去服务区等候,我们找到人会第一时间公布名单。”
杨暹把目光从那些与时间赛跑的人群中收了回来,望着两人中明显管事的那位,重复。
“我爱人,在里面。”
不是求求你让我进去,不是救救我的爱人,没有恳求,也没有痛哭流涕,这个男人平静而不容商榷,不是在征求他们的许可。
警长怔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遇难者家属,就好像无论他们如何阻挠,这个男人今天都一定要到他爱人身边去,尽管这茫茫一路,他甚至连他的爱人在何处都不知。
两人愣神间,杨暹已经越过他们,在角落里捡了雪铲。
“诶!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呀?”
年轻警察还想阻拦,被警长叫住,“让他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杨暹爬上雪堆,来到雪层的与隧道的交界口,上来才知道,已经被人们挖出一个半身高的洞,下面隐隐露出光线,是埋得浅的车灯。
他铲了两下,被身边的消防员叫停,对方看他没穿制服,以为是基层的干部,示范了两下怎么挖。
“你那样太慢了,这些雪埋得实,里面的人再不出来要被闷死,快,再快点!”
“对!大伙动作再快点!”
雪崩发生前,藏区多地连日艳阳高照,气温回暖,雪山最顶层的积雪融化,而后再逢大雪,脆弱的冰盖难以负重,终于倾塌。
这雪堆自山顶倾下,夹杂着冰,雪铲铲久了全都是卷钝的,敲在冰坨似的雪堆里发出吵闹的声响。
寒冷和低氧带来的影响,在身体运动起来后慢慢浮出水面,杨暹用冻得发麻的手握紧铲把,每一铲,都伴随着自己清晰可见的呼吸声。
肺里全是凌冽的空气,耳边渐渐地开始听不到一同挖雪的人的动静,视野里只剩下白得刺眼的雪。
他只在有人被救出来时转头看一眼,有一早没了气的,也有缺氧昏迷的,少数几个被困在车里的也意识模糊。
又一个妇女被抬了出来,她的下半身在雪里埋得太久,双脚青乌,已经坏死,杨暹移开视线,继续挖着。
天,又开始飘起雪花了,起初确实是飘的,后来变密变沉了,在坚硬的雪堆上松松落满一层,又被铲子铲走。
不知道报废了第几个铲子的时候,隧道终于挖通了容人通过的口子,惨白的光自洞的那头透进来,杨暹摇摇晃晃地走进去。
“喂——太危险了!还不能进!快回来!喂——”
人声在隧道里回响着,声音稍大一点就会震下碎碎的雪渣,在隧道里的雪未被全部清完前,随时都可能再次倾塌,然而那个拖着雪铲的男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
过了雄脱隧道,是未被清理过道路的雪崩现场,公路并着上下的山面,全覆着积雪,前路毫无方向。
四肢已经没有知觉了,呼出的气早已凝不成白雾,积雪漏进靴子里,打湿了裤脚,可那也要继续走,他还没有找到祁一桐。
她生长在温暖的南方,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场雪,不到0度的天在家里都要开暖气。
她的皮肤太薄,碰到冬天的冷水都会红成一片,轻易就会冻伤。
她的手还有腱鞘炎的积损,不能在雪里冻太久,那样她以后拿不了相机。
杨暹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只知道不能让祁一桐一个人在在这冰冷无度的雪里,他再也不会丢下她,不会让她在世界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离去。
不管她在哪,他都要带她回家。
地上的脚印踩出不到50米就被抹平,杨暹沿着难以辨认的公路走了没多久,听到一阵地鸣。
他恍惚以为是自己幻觉。
可脚下真切传来了震动,他回首,远处雄脱隧道口傍依的雪山正在轰鸣颤抖,厚厚的雪层摧枯拉朽,自山巅倾斜而下,所经之处树木倒灌,弹指间再次压实那隧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