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3)
不像话,忒不像话。
他告诉我,在他这登记在册的死人,排队等着被分进不同的人界。
一个界,人只能待一次,死之后就会换另外的界。
人间的结界每十年修补一次,因为总有些不安分的人硬闯结界,把结界闯出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窟窿。
“人就是一群唯爱至上的蠢物,为情所困,不计后果,还以此沾沾自喜。成天吃饱了饭就专门胡诌,写些个乱七八糟的穿越小说,把越界吹得天花乱坠,扰乱人心,其心当诛。他们知道修一次结界要花多少钱么?到头来都是从我们当差的津贴里扣。”
掌事愤愤不平,案桌被他拍的吱吱乱响。他的脚底板几乎擦上了我的胡须,我全身僵直,咬紧牙关,不敢露出半分嫌弃的神色。
他说我死的时候不算人,不归他管,又因为我在他的本子上,也不归别人管,他心善,看在我为他剥了十年瓜子仁的份儿上,允许我从他这“走后门”,趁着修界,人不知鬼不觉地钻窟窿,跑路去也。
“怎么样?敢不敢?一句话。”
平日里装模作样的“业界标兵”叛逆起来,尤其胆大包天,真是鬼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实在佩服,佩服。
我不明白他此番是何意,当初扣下我的是他,现在放我去的也是他。说来好笑,原本理所应当的事,被他这么胡诌一通,竟有几分我欠他的意思。直唬得我腿一软,差点就要跪谢他的大恩大德了。
哼,他真的以为我这只松鼠是傻的,我早就知道,他的本子上记的全是人名,而我是一只松鼠,无父无母,哪里来的名字。还什么我在他的本子上,狗屁!
我清楚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骗我。
“等着走程序”是他给我画的一张饼,或许是出于同情心,但我更倾向于是他为了非法羁押我,随便找来的蹩脚的借口。
他给我半天的时间打包行李,我觉得他是变着法子嘲弄我。我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哪里来的行李?我不过是赤条条来,精光光去的一只倒霉松鼠罢了。
“砚台边上那朵裂纹花,你盯了那么久,临了不带走么?”这朵是新长出来的,成色不如之前的。
我觑了他一眼,谁稀罕呢。
“裂纹花到了人界是稀罕的宝石,有市无价呢。”掌事手一挥,裂纹花就到了他的手中。修长的指头把玩着,玩着玩着裂纹花就碎了,竟被他生生捏成了粉末。
看吧看吧,凡对我有那么点好处的,到最后都落不到我头上,没有一点诚意。这使我不由得怀疑,他放我去人界是个陷阱,纯粹拿我在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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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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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脑袋,你沿着这条臭河走,不要搭船,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讲话,管他是慈祥的老太太还是娇美的小姐姐,都不行。”掌事单手将我提了起来,用我的毛擦去了他手上沾到的花粉,然后捏着我的尾巴,把我头朝地丢到了地上。
“别怕,不会丢,我用瓜子皮做过记号的,你一边捡一边走,捡完了,就到人界了。”
最后一个瓜子皮前头是到人界的窟窿?
万一我走到头,发现结界是封死的呢?
他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疑虑,微微翻了个白眼不屑道:“瓜子皮我丢的,窟窿我闯的,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这么看着我作甚,怎的,你有意见?要向上头举报我毁坏公物?”
他用手背往前拱了下我的后腿,催促道:“去吧。”
其实我知道,那瓜子皮是他留给自己的,留给自己回人界的。
掌事十年前为真爱豁出命杀出结界的传奇故事,至今还在流传。
人界果然有他牵挂的人,牵挂到连睡觉还念念叨叨的人。
掌事很少睡觉,这十年就我见到的,不超过五次,哦,或许更少,三次左右。其中有一次,他喊了阿玉。
阿玉,阿玉,似乎是个女人的名字。
他呢喃的梦话声音很小,并不完整,好像在祝贺阿玉新婚快乐,白头到老。我猜一定是他喜欢的人嫁了别人,这么一来他年纪轻轻头发花白就说的通了。
无非是一些烂俗无聊的爱别离、求不得嘛。
我突然觉得掌事也是个可怜虫,我费力地抬头,想瞧瞧他的表情。他久不见我行动,蹙起了眉。
我想问他,瓜子皮我捡走了,那你呢?你怎么办?但是我说不了人话,也说不了鬼话。
我咬住他的裤腿,把他往那条道上拽。
掌事翻了个白眼,一脚将我踹了出去。他潇洒又自负:“我还用指望那把瓜子皮?”
掌事那一脚也没有使很大力气,我只滚出去了两圈半而已。但他打发我走的决心,我算是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