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曾识干戈(95)
徐沅闻言,步伐一顿,她的眼眶有些微红,吸了吸鼻子道:“待会见了父亲,你自己不会看啊。”
“见……见师父啊。”秦绛低头看看自己,衣衫不整,又抬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一股酒气。他尴尬的问沅沅,“我,我能不能,先沐浴更衣啊?”
徐沅一脸同情的看着他,“现在才想起来沐浴更衣啊,可惜,晚了。”
秦绛没办法,只好在溪水旁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而后徐沅帮他整理衣冠,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了。等两个人磨磨唧唧来到一处简陋的农家院子里时,太阳都快落山了。
徐沅偏偏头,用眼神示意秦绛敲门。秦绛深深吸了口气,刚要抬手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门外二人俱是一愣,秦绛的手慢慢放下来了。
门内争执还在继续,原来是徐洵在和父亲争论边关战事。
秦绛站在门外听了片刻,徐洵想让父亲劝爷爷出兵,而徐祭酒却认为徐太傅做事自有深意,站在了主和派那一边。
秦绛满脑疑问,为什么,为什么都选择主和呢?
“门外何人?”就在这时,徐谨谦一声厉问,打断了秦绛的思路。
秦绛一惊,师父什么时候耳力如此好了?
“父亲,是我。”徐沅率先出声,“我带秦绛来了。”
“你们还要在门外听多久?”徐祭酒道,“进来。”
听到久违的声音,秦绛的眼泪差点控制不住掉下来。他抬起胳膊,手微微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
徐沅站在一旁,没有替他开门的打算。她看着秦绛慢慢伸出手,慢慢推开了那扇门……
他们师徒,三年未见,各自飘零。再见时,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推开门后,秦绛看到师父一身白衣似雪,端坐在椅子上,几年未见,容颜苍老了很多,鬓边有了几缕白发。然而最令他吃惊的是,师父竟用白绫覆眼,仿佛不能视物。
秦绛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师父,师父你的眼睛……”
“你还有脸叫我师父?”
“师父……?”
徐谨谦一挥衣袖,怒斥道:“喝酒逃课,自暴自弃,我没你这样的徒弟。”
秦绛心中一凉,立马跪下,他这下子酒全醒了。
徐洵站在徐谨谦的身后,一脸无奈的看着他。徐沅站在秦绛身边,她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暴怒的样子,不敢相劝,只能心中祈祷秦绛能够度过此劫。
秦绛自知这三年放任自流,辜负师父的教诲,于是诚恳的认错道:“师父,我错了。”
“你知错了吗?边关战事危急,大楚人心惶惶,国难当头,你却在干什么?”徐谨谦怒道,“在喝酒?”
掩饰喝酒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气味是个人都能闻到。秦绛愧疚的低下头,不做辩解。可他心里却很委屈,他除了喝酒,又能干什么呢?
他很想去边关,去帮冯晏。但他知道,他去了也只是拖累。他也想在京城帮助徐兄,却因为身份问题,依旧是个累赘。
他什么都干不了,做什么都是帮倒忙。除了借酒消愁,他还能干什么呢?
“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不公?但现实就是这样的,你兄长之事若是真,你今生今世不可能踏入朝堂。”徐谨谦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仿佛能看进秦绛心里,一言就说中了少年的心事。
“若是假呢?”秦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未查清真相之前,你无法科举,无法入仕,在朝堂上仍无立足之地。”徐谨谦无情的打破他的所有希望。毕竟,沉冤昭雪,谈何容易?就算将来真的能证明哥哥清白,又得等到何年何月呢?
秦绛听完,手脚俱凉。他这辈子,彻底完了。从此庸庸碌碌,当一农夫,亦或是乡间一教书先生。
徐洵一脸担忧的看着秦绛,又看向父亲。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为什么父亲一定要这样残忍的挑破,不给人留下一丝丝的希望与幻想。
秦绛如同泄了最后一口气,脊梁塌了下来,绝望的跪坐在地上。然而徐谨谦仍没有放过他,继续质问道:“不能入仕,就不读书了吗?”
秦绛心想,不能入仕,还读书干什么?
“难道你读书,就是为了谋取一官半职吗?”徐谨谦追问道,“你是不是想着,反正也无法入仕,不如找一个桃花源隐居,自此不问世事,潇洒过一生也挺好的?”
秦绛一愣,徐谨谦真是句句说到他心底深处了。
只听徐谨谦话锋一转,“但是,你看看,大楚现在,还有桃花源吗?”
国破家亡,哪里还有净土?乱世之中,原来连隐居都是一种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