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

纪白雨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其实她没有。男子的往事，远比她想象的牵心动魄。

五年前，少年十八岁。他刚考完大学，从繁重的学业中暂时脱身，迎来了一个漫长的假期。他的成绩不错，完全可以稳上四韫，选个最心仪的专业。以前同学们常调侃他少年老成，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但那段时间，他卸下了所有的压力，也像其他人一样对即将展开的未来充满期待，倒让那些与他相熟的哥们儿啧啧称奇，感叹这位老兄其实也有朝气蓬勃的一面嘛。

当然了，十八岁的少年，理应这样意气风发。之前的他却是被过去羁绊得太久了。

一个周五晚上，父母回家早得异常，说要带他出去吃饭，车就开到了白溪泉。那是他第一次来这家餐厅，心中困惑，不知道为何突然来了这么一家高级的餐厅。他以为是应酬，或是有什么亲戚熟人要见，却只有他们三人。母亲说只是一时兴起，想来看看江氏集团旗下久负盛名的餐厅究竟怎么样，但他并不能完全被说服。整个晚上，他都觉得饭桌上仿佛有一种生硬的仪式感，隐隐的不安挥之不去。

而次日早上醒来，他完全理解了自己昨晚的直觉——他的父母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两个人生活的痕迹仿佛被强行抹去了。唯一留下的是桌上的一个信封。里面有他需要的所有证件、一张银行卡、两张信纸。信中措辞含糊不清，却充满恳切与愧疚，说因为某种缘故，他们不得不离开此地，希望少年好好生活，不要寻找他们的踪迹。

一夜之间，少年又变回了那个过分沉稳的人，几乎有些与年龄不符的老气横秋。连他也被自己的冷静给震撼了。他看完信，拿着银行卡去了柜台。卡是两周前才办的，一次性存了五百万，若是节省一些，够他一辈子最基本的吃穿用度。他顿时就明白了，他的父母不仅仅是远行，他们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沿街走了一段路，折进一间网吧，买了两个小时的网卡，填了志愿——不是四韫，而是外省的西旬。他用了半个多小时做完这件事，突然像是泄了一口气，整个人深深陷入柔软的椅背。网吧里是此起彼伏的人声，他带上静音的耳机，隔着厚厚的降噪材料，仍然听得到外面的嘈杂。他并不觉得讨厌，只是有些羡慕。一直待到时间快耗尽，他才离开网吧，走出好远，烟味仿佛还滞留在鼻腔里。

少年回到他住了十余年的房子，从储物间里拖出来一个最大的行李箱，把证件和信放在夹层里收好，又把能穿的衣服和笔记本电脑都塞进去。他站在客厅中央轻轻叹了口气，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那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之后的日子过得恍恍惚惚。他坐火车离开际南城，前往西旬大学所在的界西市，在宾馆住了一周，接着搬进一套西旬附近的公寓。他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早起早睡，学习锻炼，每天都过得筋疲力尽。他倒是很满足于这种充实，因为这让他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他的高中同学险些打爆他的电话。其实之前他也不是故意忽视他们，只是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与任何人社交了，就把手机扔进抽屉角落，直到没电。是他接到西旬正式的录取通知后才想起来把手机翻出来的。甫一开机，过去一个月的消息蜂拥涌来，他一条一条翻下去，才觉得自己实在有义务联系一下老同学了。

他先给关系最好的朋友打了电话。这位就是当初把他拉进美术社的仁兄，接到他的电话，激动得难以自持，一不小心又给挂断了。

“喂喂，”对方很快又打了回来，“你小子可以啊！一声不吭的，跑去什么好地方逍遥了呀！”

“我没……”

“休想狡辩！”电话对面的人打断了他，又笑又气地说，“我可是问了阿姨，才知道你自由行去了。不过你也真可以，手机不开，具体去什么地方也神神秘秘……”

少年宛若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心情复杂地保持住自己的声线，问道：“你给我妈打电话了？”

“是啊。我说，你那样很吓人的，前一天还约着出去打球，后一天就失踪了，去敲你家的门也没人，我都差点报警了……”

“对不起……我妈说什么了？”

“阿姨很善解人意啊，说你成年了，想自由自在的也没问题，就放你自个儿出去玩咯。不过你不仗义啊，都不知会我们一声……”

“……对不起，真的。”

或许是听出少年的语气不对，他的朋友结束了玩笑：“行了行了，也没真的怪你啊，你下次记得我们，别再做这种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