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落记(10)
“你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叶澜修顿了顿,“你还好吗?”
边煜城有些懊恼,怎么遇到他不是误会就是出丑,他挠挠头,挺直了背,舒展开四肢,迈着修长的腿走回桌边,倒了碗热茶端来。
茶盏抵到唇边,叶澜修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倚在床头四下打量。
这屋子高爽宽敞,窗槅明亮,一色玩器全无,木桌上只有一个陶土花瓶插着几枝花,并两部书,茶壶茶杯而已。
床上吊着青纱幔帐,被褥也十分朴素,旁边一矮榻上摆着坐褥、炕桌,地下有几件粗木桌凳。
一面铜镜递了过来,叶澜修接过,被里面的人吓的一惊。
“我的眼睛怎么了!”
“你清穹的绿眼睛太醒目了,想藏身自然还是要易个容,这是小鸡眼睛上剥下来的一层薄皮,用药水浸泡染色后卷在手指盖内放入眼内,绝对不会伤害眼睛,我以前自己用过。”
说到最后,边煜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目光有些躲闪,叶澜修听出来,多半又是些蒙蔽人的小把戏,不过这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再次打量镜中的自己。
眉毛被剃短了,上扬的眼尾涂胶,低垂了几分,乌膏注唇,双眉画作八字低,只是寥寥数笔变动,加上瞳色的更改,这张脸就泯然众人矣。
叶澜修知道这易容的本事算得上很强,想起刚才在自己脸上轻快舞动的双手,暗道面前这人是个有本事的,自己威胁他帮着藏身,还要再加些砝码镇住他才是。
叶澜修想了想,开口:“那瓶子想来已被你销毁了,不过你与河阳王家仆暗中勾结偷卖府内宝物定然不是一天两天,赃物也定然不只这一件,我若说出去,你也经不住查,河阳王的手段想必你清楚,你若想活命,必须听我的。”
边煜城老实点头,态度让叶澜修很满意,也不想太欺负人,又补了一句:“放心,我只是暂避,不论结果怎样,都不会牵连你们。”
晏欢听着这话踏进了门,进来就倚在屏风上,没骨头似的:“好歹我们也被你拉到一条船上了,你究竟怎么惹了河阳王,让我们陪死也陪个明白不是。”
看叶澜修不说话,晏欢又道:“你别误会,我们对你的事没兴趣,只是看看你是什么等级的逃犯,值得河阳王费多大的周折。你虽变了样貌瞳色,可若认真想查,调出阑京所有人的户籍身贴,一家家查问,再让左邻右舍互证,到时你根本藏不住。”
叶澜修早有预感此次难以脱身,被他这么一说,心中急躁反倒渐渐平复下来,横竖难逃此劫,以自己的秉性和阅历,还不至于像升斗小民那样惶恐颤栗,只是遗憾自己年少成名,胸怀大志,一番雄图大志没有知己应和,最后时分与素不相识的二人共度,未免结局落寞。
床上的人面色精彩,先是心灰意冷,然后义愤填膺,终究变成了大彻大悟,晏欢看不懂这内心戏,撇撇嘴看向边煜城,只见他正举着茶盏向那公子有些干燥的红唇送去,目光温柔似水,不禁一个寒颤。
叶澜修终于开口了:“五百年前的六族混战你们知道吧。”
“等等!感觉是个很长的故事,我搬个凳子...”晏欢两眼放光,抱着凳子蹭蹭挤到床边。
边煜城不耐烦的瞪他。
晏欢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毫不客气瞪回去:“怎么!他张嘴就从五百年前说起,我们南渊人腿可是后长出来的,不能久站,再说了,戏园子里还给个座呢!”
边煜城明显连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他了,转过脸笑的温柔:“他看戏看傻了,别理他,你说你说。”
看着这二人,叶澜修不免长叹一声,也罢,只当是说给自己听的,聊解心中憋闷。
“五百年前的六族大战中,镇守在沙漠和海洋分界线上的火齐珠被启走,抛入大海,导致六族气象大变,南渊水位不断上涨,南渊王者与五王建立龌龊交易,将美姬妖僮源源不断送到五王的后院,换来海洋中矗立起来的钢铁岛礁,王者与亲信在铁岛上舒适享乐,不顾海面之下的平民挣扎求生。而另一边,沙漠炙热难耐,生灵绝迹,赤望人被迫离开家乡,在异族讨生活。昆夷族作为战争发起者,战败后被大力压制,如今全境由中容驻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族人凿石采矿伐木冶金,沦为五王的劳力。清穹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寸泓族有心相帮却无能为力。
我九岁开始各族游历,看到的大多是平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的艰难境况,立誓将扭转六族困境作为此生大业,结识了许多高人智者探讨出路,意图重启六族书院培养后人,可笑的是,第一步都没走出去,就被河阳王迫害沦为逃犯,四处躲藏,本以为我在六族间有些薄名,他们当不敢如此,终究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残暴!这样的世道,何其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