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垂下眼帘,“所以,凶手并不是冬试在榜的贡生,而是落榜的举子。”
周挺没有反驳,只是提醒道:“倪姑娘,韩使尊允许我与你说这些,一则是怜你爱惜至亲之心,二则,是请你不要贸然去登闻院敲登闻鼓。”
“为什么?”
“那封弥官的证词虽似乎是有用的,但,他好像有些怪,他来时战战兢兢,恐惧难止,韩使尊问他为何此时才说,他说昨夜见了一对儿鬼夫妻,才想起那些事。”周挺不知如何与她形容,蓦地又想起她入光宁府受刑杖的理由,好像……她也很怪。
“官家日理万机,夤夜司若无实在的线索便不好在此时上奏官家,而你如今身上的伤还没好,若再去登闻院受刑,只怕性命不保。”
周挺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你且安心,此事还能查。”
“多谢小周大人。”
倪素有些恍惚。
“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事。”
周挺又道:“我们司中数名仵作具已验过你兄长的尸体,之前不对你说,是我夤夜司中有规矩,如今尸首上的疑点具已查过,你可以将你兄长的尸首带回去,入土为安。”
“那,验出什么了?”
倪素一下抬眼,紧盯着他。
“你兄长身上虽有几处新旧外伤,但都不致命,唯有一样,他生前,水米未进。”周挺被她这般目光盯着,不禁放轻了些声音。
水米未进。
倪素几乎被这话一刺,刺得她头脑发疼,半晌,她才颤声:“他是……活生生饿死的?”
周挺沉默。
孟秋的烈日招摇,倪素浑身却冷得彻骨,她顾不得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像个游魂一样,由周挺与手底下的人帮着将她兄长的尸首抬出,又在清幽无人的城外河畔用一场大火烧掉兄长的尸首。
烈火吞噬着兄长的尸体,她在一旁看,终忍不住失声痛哭。
“小周大人,快去安抚一下啊……”
跟随周挺的几名亲从官瞧着不远处哭得满脸是泪的姑娘,小声与周挺说道。
周挺看着倪素,他坚毅的下颌紧绷了一下,“我如何会安慰人?”
几名亲从官匆忙在自己怀里,袖子里找了一番,有个年轻的亲从官挠头,说:“咱们几个又不是女人,也没个帕子,总不能拿身上的汗巾给她擦眼泪吧?”
什么汗巾,周挺横了他们一眼,懒得再听他们几个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那个女子,冷静的神情因她的哀恸而有了些波澜,他走到她的身边去,一片刺眼的艳阳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倪姑娘,此事我夤夜司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也会继续派人保护你。”
倪素捂着脸,泪珠从指缝中垂落。
山风吹拂长林,枝叶沙沙作响。
在穿插着细碎光斑的浓荫里,徐鹤雪安静地看着那名夤夜司副尉笨拙地安抚跪坐在地上的姑娘。
从黄昏到夜暮,徐鹤雪看她悲痛之下也不忘亲手点起一盏灯笼,她怀抱着一个骨灰罐,像个木偶一样,只知道挪动着双腿往前走。
那一团莹白的,毛茸茸的光一直跟在她的身边,而跟在几步开外,一直与倪素保有距离的周挺等人看不见她身侧有一道孤魂在与她并肩。
“你们几个今晚守着,天亮再换人来上值。”
到了南槐街的铺面,周挺看着倪素走进去,回头对手底下的几名亲从官说道。
“是。”
几人点头,各自找隐蔽处去了。
今日才打扫过的屋舍被倪素弄得灯火通明,她将骨灰罐放到一张香案后,案上有两个黑漆的牌位。
那都是她今日坐在檐廊下,亲手刻名,亲手上了金漆的。
点香,明烛,倪素在案前跪坐。
忽然有人走到她的身边,他的步履声很轻,倪素垂着眼,看见了他犹如淡月般的影子,还有他的衣袂。
倪素抬头,视线上移,仰望他的脸。
徐鹤雪却蹲下来,将手中所提的灯笼放到一旁,又展开油纸包,取出其中热腾腾的一块糖糕,递到她面前。
他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就连放一盏灯,打开油纸包,他的姿仪都那么好。
“你去买这个,身上就不疼吗?”
倪素终于开口,痛哭过后,她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她知道这一定是他赶去隔了几条街巷的夜市里买来的,他一定动用了他的术法,否则这块糖糕不会这样热气腾腾。
徐鹤雪不答疼与不疼,只道,“你今日只用了一餐饭。”
孤清长夜,烛花飞溅。
倪素没有胃口,可是她还是接来糖糕,咬下一口。
见徐鹤雪的视线落在案上那本书上,她说:“我兄长虽从头到尾只给一位妇人真正看过病,但他问过很多坐婆,也找过很多药婆,钻研过许多医书,他被父亲逼迫放弃行医那日,他与我说,要将他所知道的女子疑症都写下来给我,教我医术,等我长大,再让我看过那些女子的苦症后,用我的心得来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