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小雪,鲁国公被夤夜司众人极为恭谨地请走,登闻鼓院外面聚集的百姓也开始散去,谭判院额上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淌,他一句话也不敢开口。
孟云献看着地上那片斑驳的血迹,“谭兆,你这个人,是真糊涂。”
“孟相公……”
谭判院心头一惊,冷汗涔涔。
孟云献却什么也不再多说,他走出正堂,黄宗玉拄着拐看那谭兆战战兢兢的模样,“她就不是个你使手段就会屈服的女子,谭兆,你说,这世上有多少人敢二敲登闻鼓?”
闻所未闻。
谭兆心中浮出这四字来,莫说是在他做判院的这些年,就是再往前数多少年,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孟云献走出登闻院,叫住周挺,“你我都清楚,如今只有让鲁国公开口,让他成为玉节将军叛国案的证人,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翻案。”
“是。”
周挺颔首。
“但要让他开口,你就必须要刑讯他。”
“我知道。”
“刑讯宗亲,是重罪。”
“我也知道。”
请鲁国公入夤夜司中与曹栋对质,不过是明面上的托辞,只要鲁国公入了夤夜司,周挺便要抓住这个机会,用尽他作为夤夜司中人这么多年来的刑讯手段,逼他开口。
若不能成,鲁国公再有翻身之机,他便会丢官,甚至丢命。
孟云献点头,“去吧。”
周挺没说话,俯身作揖,随即便翻身上马,追着夤夜司众人而去。
黄宗玉的马车给了倪素,他便与孟云献同乘一驾马车,“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咱们两个谁此时对鲁国公动手,都有党争之嫌,那倪小娘子只是一介草民,徐景安为大齐守雍州国土而战死,她为其守节,又为其鸣冤,这实在是再顺当不过,分毫没有可让人诟病之处。”
说着,黄宗玉不禁叹了口气,“如此女子,只可惜与我家二郎的亲事不成。”
“你家二郎如何能配她?!”
孟云献登时像被点着了的炮仗,“三十多了也没个正行!偏不害臊!她这样的小娘子,只有……”
他忽然止住声音。
黄宗玉却被他这样剧烈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孟琢!你跟我这儿急什么?!”
孟云献沉着脸,又一言不发。
黄宗玉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正色道,“只要周副使能将鲁国公的嘴撬开,朝廷里那些旧党官员没了靠山,自然不敢再跟咱们鱼死网破,至于王恭那儿,他对官家再是忠心,也得要考虑清楚自己的后路不是?只要咱们趁着鲁国公在夤夜司里的这个当口,多使使力,朝局一变,他再不变,那就是他居心叵测了。”
二敲登闻鼓,可谓奇闻。
倪素这个名字响彻云京,而伴随着她的名字,则是玉节大将军徐鹤雪与死在牧神山的三万靖安军将士反复被人提及。
朝堂之上,市井之间,越来越多的人跳出此前的强权威慑,止不住民意沸腾。
正元二十年十二月廿六,到正元二十一年元月初五,孟云献、黄宗玉二位相公顶住朝中各方压力,令鲁国公在夤夜司中受讯十日。
翰林侍读学士郑坚等人无法,只得接连多日在庆和殿外跪请官家主持公道,然而官家病势越发沉重,朝臣们只见嘉王频繁出入庆和殿,而他们却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鲁国公那个在殿前司兵案里任职的二儿子为将父亲鲁国公从夤夜司中救出,他到处使力,使得朝堂之上,旧党官员对孟、黄二位相公口诛笔伐,二位相公若不立请鲁国公从夤夜司中出来,便是谋害宗亲,危及社稷。
文官的口舌与笔墨,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之上,最杀人不见血的刀。
鲁国公在夤夜司中到底不能使力,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没了主心骨,已是惶惶不安,孟云献以雷霆手段,或施压,或拉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开始向孟、黄二位相公示好,到最后,庆和殿外跪着的朝臣,便只剩下郑坚等十几人。
开春的雨一下,雪就开始融了。
元月十六,宫中传出消息,官家已喂不进汤药,而鲁国公还未能从夤夜司中出来,朝局风云变幻,贵妃的内侄女吴清茹始终没有现身,殿前司都指挥使王恭深陷欲为爻县太祖一脉铺路,图谋大事的流言之中,他终于抵不住黄宗玉与葛让,苗天照等人的好言相劝,心生动摇。
雨夜淋漓,湿润的雾气缭绕。
嘉王临着栏杆,在连廊里观雨,那厢亲卫袁罡守在阶下,一见来人,便伸手阻拦,“王大人,殿下说,只见您一个人。”
王恭身上淋了雨水,他闻言,视线越过袁罡望向那道银灰色的背影,他指了指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