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一旦生疑,便入了周挺的圈套,她的人无论怎么查,都在周挺的眼皮子底下,最终查出来的,也都是周挺想让她知道的。
贵妃不能以此事跟官家吹枕头风,因为她是妇人,绝不能议论政事,何况这还是捕风捉影,没有证据的事。
但有一个人,却名正言顺地拥有“风闻奏事,不具证据”的权力。
那便是御史中丞蒋先明。
周挺背后是当朝宰执孟云献,孟云献将此事透露给蒋先明,而依照蒋先明的性子,他未必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官家,毕竟鲁国公是宗亲,他也许会先查清楚国公府送去蓉江府的是不是药材,若不是,那么那些东西又是否送到了爻县。
蒋先明也不是什么新党旧党,谁都知道,他就是一个孤臣,是官家亲手送到那个位子的孤臣。
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他一定会与黄宗玉做一样的选择——保住嘉王。
蒋先明只需要不经意地在官家面前提一下那个很有可能被官家忘记的,太祖一脉的子孙,一个姓赵的县丞。
这相当于给官家提了一个醒,若贵妃生女,江山社稷难道要交予太祖一脉?
嘉王到底是太宗一脉,他才是与官家更近的血亲。
官家并非是因为一个养子的孝心而饶恕他抗旨的死罪,而是比起在爻县的太祖血脉,他更愿意让嘉王继续待在云京。
“昨夜,我听见他让我们停下,”倪素用绣帕擦拭他的手,“即便你们好多年没有见过,彼此音容已改,但我觉得,他是因为觉得昨夜救他的人像你,才会那样。”
殷红的血迹沾在绣帕上,细微的莹尘闪动。
倪素抬起头,“我觉得,他从没有忘记你。”
外面赶车的宦官似乎听到了几声模糊的低语,他偏过头,竹编帘不易被风吹起,他不确定地问了声:“小娘子,你在说什么?”
“我说今天真是冷。”
倪素望向竹编帘外,年轻宦官的身影。
弥漫的雪意几乎刺得宦官脸颊生疼,他长叹一声,“是啊,今年这冬实在不好过,老天爷狠心呐……”
南郊别苑是太祖在位时所建,太宗时,用作收容太祖嫔妃的地方,历经好几位皇帝,到如今别苑里什么贵人也不剩下,统共也没修葺过几回,昔日雅致风流的园林,如今已是荒草丛生,而冬日雪重,萧条更甚。
倪素递了牌子,才被人领入别苑内,李昔真住在西南角,屋舍从内到外都是一样的冷,里面显然没有烧炭盆。
李昔真躺在榻上,时不时地咳嗽。
“李庶人,宫里为你诊病的人来了。”别苑里的宫人说话冷冰冰的,脸上也不见半点恭敬,说罢也不等帘内的人应答,便自顾自地出去了。
李昔真转过头,看向素纱帘外,“是个小娘子?”
她咳得嗓音都沙哑了。
“王妃……”倪素才出声,发觉那宫娥在门外盯住她,才改了口,“李庶人,我名倪素,因官家准许我在太医局行走,所以我才有机会来为您诊病。”
“倪素……”
李昔真揉捻着这个名字,“我知道你,你便是那位从雍州回来的小娘子。”
“是。”
倪素应了一声,掀开帘子走进去,她抬头,看见榻上的妇人身上竟只有一张单薄的棉被,“他们怎么……”
李昔真从被中伸出手,泛白的唇弯了弯,“我如今只是庶人,这样,已经很好了。”
倪素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走上前去,用脉枕垫在李昔真的腕下,为她诊脉。
“女子行医,很不易吧?”
李昔真打量着她。
“虽不易,但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
倪素说道。
李昔真笑了笑,“看得出,你是一个不一般的小娘子。”
“您肾气虚弱,气血不足,如今又受了风寒,”倪素松开她的手腕,将脉枕收起来,在药箱中找笔墨,“但您放心,我答应过嘉王殿下要照顾好您。”
外面有宫人在,因而倪素的声音压得很低。
李昔真乍听她提及嘉王,她先是一怔,随即愕然地望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子,“你……”
“嘉王殿下回来了。”
倪素抬起头。
“他抗旨?”
李昔真立时猛咳起来,她挣扎着要坐起身,倪素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床沿去将她扶起来,又对门外喊道:“快去烧些热水来!”
门外没什么动静,倪素无法,只得掀了帘子出去,宫娥在廊庑里,动也不动,倪素心知这世道的人情冷暖,她从袖中取了一些钱,塞入宫娥手中,“请你去烧一些热水给李庶人用。”
宫娥见了钱,神情才有了几分笑意,她没说什么话,转身便朝廊庑尽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