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孤女,在向高高在上的贵人求得一个安安稳稳活下去的机会。
贵妃一言不发,她冷漠地审视此女。
她可以躲得过这一桩婚事,却并不一定还能躲得过接下去的任何事,她这般模样,的确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而太医局至今无人真正治好吴岱的癫病,这一直是贵妃心中的一块心病。
“娘娘,您难道就不想亲耳从您父亲口中知道事情的原委?”倪素忽然又开口,打断贵妃心里的揣度,“民女无可依从,唯愿得娘娘宽恕。”
倪素离开朝云殿,才走回太医局,还没有去掀那厚重的门帘,便听见里头有道声音浸着寒气,“嘉王殿下不肯用饭,绝食两日,如今又染了风寒,我便是想用药,也得他肯喝才是啊……”
倪素倏尔收回手。
“嘉王妃不是与嘉王感情甚笃么?让她劝劝吧……”
“嘉王妃也病着,都没几个清醒的时候,如何能劝?听说昨日官家才遣人讯问嘉王,今儿他就神情恍惚,话也说不出了。”
倪素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掀帘进去,多少目光落来,她全然不在意,只走到秦老医官面前,作揖,“秦老。”
秦老医官见她好好的,似乎也没受什么罪,便笑着说,“你来了,便相当于咱们太医局的局生,做局生可不容易,你知道吗?”
“知道。”
倪素说。
秦老医官点点头,“好,跟我过来,我好好问问你,看你都学的什么。”
倪素在太医局待到黄昏,方才出宫。
一直依附于她衣袖的淡雾终于凝聚成一个人淡薄的身形,只有她能看得见。
“娘娘应该会让我去给她父亲治癫病。”
倪素拢着披风,一边踩着薄雪往前走,一边与他说,“我真想一针要了他的命。”
“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
徐鹤雪与她并肩。
浅薄的日光裹在寒雾里,倪素抬起头看他,“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救。”
但她不能杀吴岱。
贵妃即便答应她,也不会全信她,她不一定能杀得了吴岱,而贵妃一定能杀了她。
“你有没有听到嘉王绝食的事?”
她问。
徐鹤雪沉默一瞬,而后才“嗯”了一声。
“他为什么要绝食?难不成他因此而生忧惧,以至于……”倪素停顿一下,“求死”二字她并未说出。
“不是。”
徐鹤雪声线冷静,“相反,他想要活。”
“……什么意思?”
“永庚被过继给官家做养子不久,宫中出了一桩钩吻案,是一名宦官,因不满永庚被选为皇子而在其饭食中偷下钩吻。”
“误食钩吻者,饮冷水即死。幸而那时是冬日,永庚畏寒,又被先皇后训诫,只用了几口饭,不曾用水,太医局救治及时,他才捡回一条命。”
倪素并不知这桩钩吻案,她听了只觉不可思议,“什么宦官,竟起如此歹心?”
徐鹤雪倏尔停步。
他抬起眼睛看向她,“事发之后,官家立即问罪那名宦官,当日处斩,未留供词,未及审理,大理寺以此结案。”
“你的意思是……”
倪素的手脚几乎僵冷,她很难不顺着徐鹤雪这番话中透露的深意想下去。
为何官家会一反常态,为一个他不喜欢的养子而亲自审问那名宦官?为何大理寺会草草结案?
若曾经官家真动过毒杀嘉王的心思,那么今日嘉王绝食,便正如徐鹤雪所说,那不是求死,而是嘉王在求生。
“永庚是朝臣硬塞给官家的,他少时就被夹在朝臣与官家之间,若稍有不慎,他得罪其中的任何一方,都不会好过。”
徐鹤雪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朝堂上君臣之间的任何博弈,都能烧到他这个君父的养子身上来,朝臣希望他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人选,而官家却又厌恶他,打压他,他始终不能让君臣任何一方真正满意,而这两方给他的重压,丝毫不减。”
钩吻案令赵永庚无时无刻不谨记君父对他的厌恶。
他为此而恐惧,亦为朝堂与后宫因他而起的争斗而恐惧,他在宫中不敢多用饭,不敢多用水,朝臣的紧逼令他不敢不勤勉,而君父的猜忌令他又不敢太冒尖。
这样一个人,没有在这两方的撕扯之下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就已经是万幸。
“他若再绝食,只怕……”
倪素心中复杂。
她在太医局不是没有听到些朝堂上的事,如今朝中有官员在议,贵妃腹中麟儿尚不知男女,而嘉王却是一早就定下的皇子。
议储之争已然拉开帷幕,嘉王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此前我没能护住老师,”
鹅毛般的雪花拂过徐鹤雪的衣袂,他牵紧了倪素的手,“如今,我一定要保护好永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