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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273)

“倪阿喜。”

他唤。

稍有些沙哑的嗓音还残留一分未退干净的欲。

“嗯?”

倪素昏昏欲睡。

“你可以转过来吗?”

他说,“我想看看你。”

倪素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刹那,便稍稍清醒了一些,他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她一下转过来,看着他。

清清淡淡的光线落来,更衬得他衣袍红得浓烈,而肩颈冷白,眼睫浓密。

“看得清吗?”

她问。

其实看不太清,但徐鹤雪不说话,只是试探一般地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她的眉骨,眼皮。

温热的触感贴着他的指腹,他一触即止。

“若我知道今日,那时,我一定装满那只箱子。”他忽然说。

那不过是儿时的幼稚行径,里面所藏,不过是家中长者给的随年钱,再有,就是他嫂嫂给他准备的一些金玉所制的小玩意。

还有他那时最喜欢的砚台,最喜欢的狼毫笔,以及一些言辞稚嫩的诗词。

“你怕我打不开它,还将锁给撬了?”

倪素的额头抵在他怀里,声音带笑。

“……嗯。”

徐鹤雪应了一声。

那把锁的钥匙,他早已记不清丢到哪里去了。

“那些就已经很好了。”

倪素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困意。

她的呼吸趋于平缓,一双眼睛闭起来,很快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满室寂静,徐鹤雪安静地看着她。

天色越来越明亮,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

她裹在厚实的被子里,没有为他身上的冷所扰,双颊泛粉,睡得很安稳。

院子里有人扫雪,徐鹤雪听到这阵声音,他便小心翼翼地起身,坐在床沿,动作很轻地整理自己的衣袍,梳理好发髻。

青穹冬日里觉少,为了让自己过分僵冷的身子能够暖和那么一些,他学着倪素用艾叶煮水,先泡了泡脚,又起来扫雪。

“吱呀”的开门声一响,青穹立时直起身朝对面的檐廊底下看去,徐鹤雪只着朱砂红的袍衫,单薄的衣袖被清晨的寒风吹起,他双腕洁白,而手背筋骨分明。

“徐将军。”

青穹脸上露出笑容。

他的五官迟钝,笑容很僵硬,却依旧透露着几分不寻常的意味,徐鹤雪双眸清淡,依旧是那样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他“嗯”了一声。

厨房里的锅灶被青穹烧起来,他就在灶边一边添柴一边烤火,伸长了脖子看着锅里煮的粥,又见徐鹤雪在另一边的炉上放了个瓦罐,他不由问,“徐将军,那里面是什么?”

“姜茶。”

徐鹤雪淡声答。

“哦……”青穹点点头,他又看了会儿徐鹤雪的背影,“我阿爹说,他当初与阿娘就是这样成亲的,没有什么人在旁,只有他们两个,但那也没什么不好。”

徐鹤雪转过脸来。

“我给你们剪了个囍字,虽然剪得不好,多少添些颜色,”青穹望着他,“徐将军,您看见了吗?”

“看见了。”

徐鹤雪颔首,倒了一碗姜茶给他,“多谢。”

青穹接来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他身子暖多了,话也变得多了,自顾自地便与徐鹤雪说起在雍州,他变成小光团之后的事。

徐鹤雪安静地听。

听他说倪素在荻花丛中捧回那团光,听他说倪素躲在毡棚里哭,听他说,倪素在知州府里痛打谭广闻。

听他说,

倪素在雍州两姓族长乃至百姓的面前,堂堂正正地提起“徐鹤雪”这个名字。

她收拣他的断枪,像他的老师一样,为他擦拭身后名。

“可是谭广闻死了,他还没有说出真相。”

青穹的声音变得很低落。

“他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为什么?”

青穹不明白。

“因为自下而上,有太多人希望他不要开口。”

青穹捧着姜茶,炉火烧得猩红,时有淡薄的一片火光映在徐鹤雪苍白的面颊,青穹看着他,喉咙发紧,“徐将军……难道,就算是查清楚了真相,也没有办法还给您清白么?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徐鹤雪拨弄炭火,“道理二字,只有知道它,践行它的人才会觉得重要。”

“可是……”

青穹的声音停顿片刻,炉火荜拨,门外清白的一片雪花被凛风吹得斜斜飘落,他满面迷茫,“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有。”

徐鹤雪颔首。

其实返还阳世以来,徐鹤雪从未对洗净自己的身后名有所期,幽都宝塔里的三万英魂,才是他以残魂之身存在于此的意义。

个人之生死,身后之清名,他都可以不要。

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生前用血肉护他的将士永远化为戾气,再也不能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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