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娘子泣声,“他就是想先与我将婚成了!到时再说不答应我母亲过去的话,我想反悔,也不能了!”
“我本是想着,我与母亲两个难以为继,便嫁到他家中去,也能让我母亲好过一些,可若要我丢下母亲,我还不如不嫁!”
倪素伸手轻抚她的后背,“若不想嫁,便不嫁吧,你若觉得日子难过,我这里正好只有青穹一个人在忙,你若来帮忙,我算你工钱。”
张小娘子捂着脸的手一下挪开,她抬起一双泪眼来看面前这个女子,“倪小娘子……谢谢。”
“倪姑娘快来吃饭!”
青穹端着一碗热汤面从后头跑来,“这一日你都没怎么用过饭。”
倪素应了一声,才起身,却觉得腰侧的兽珠忽然烫得厉害,紧接着眼前一黑,她一个踉跄,隐约听见青穹与张小娘子的喊声,随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青穹与张小娘子慌慌张张地将她扶到后面去,又请了对面药铺阿芳的父亲来瞧,阿芳父亲虽是经营药铺的,却也不是不通医理,知道倪素只是疲累所致,青穹与张小娘子都松了口气。
张小娘子也并不敢走,她将母亲就安置在前面正堂里的竹床上,自己两头跑,一会儿照顾母亲,一会儿又来看看倪素。
那个名唤青穹的青年生得有些怪,张小娘子起初并不敢与他多说话,但见他不知从哪儿搬出来个沾满湿泥的木箱子,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青穹小兄弟,那是什么?”
“不知道。”
青穹盯着箱子。
倪素去黄府后,他自己在家时就发现了这个箱子,只是张小娘子带着母亲来,倪素一直在忙,他也忘了这件事。
一直到月上中天,青穹搬来许多的蜡烛连忙接续起倪素点过的烛火,但他却不知这样对徐鹤雪有没有用。
倪素猛地坐起身。
点蜡烛的青穹,和在床边打瞌睡的张小娘子都吓了一跳。
“倪小娘子?”
张小娘子试探地唤了声。
倪素像是忽然缓过来似的,她双肩塌下去,一声声地喘息,青穹见她有些不对,便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倪素摇头。
她捏了捏鼓胀的额角,视线落在张小娘子殷红的衣袖,“张小娘子。”
她倏尔抬起头来,眼睑微红,浸着湿润的泪意,张小娘子一瞬愣住,却听她哑声道,“可否借你的衣裳一用?”
冷淡的月华铺散满地,照得积雪晶莹,树影婆娑。
徐鹤雪并不知自己究竟在哪里,天黑如墨,他的双眼已经不能视物,他靠坐在堆砌着冰凌积雪的树荫里。
四周寂寂,唯有风雪扑簌。
他半垂眼帘,眼前漆黑一片,脑海中却是系满红绸的箱笼,身着绯红官服,身姿端正的男人站在廊庑里,朝那个女子递出一支金簪。
他看见她,裹着绒毛披风,仰头望着面前的人,又久久地盯着他手中的金簪在看。
徐鹤雪倏尔紧闭起眼,他不欲再想。
莹尘乱飞,昭示着他的心绪始终不宁,他始终压制不住自己的所思所想。
枯枝的积雪被风吹得灌入他衣襟与袖口,他也全然不知,他的温度,原本就比这凋敝的严冬,还要冷。
鬼魅是不会与人一样需要睡觉的。
但此刻,徐鹤雪很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刻睡着,哪怕只一刻。
梦里什么也不要有,如此,他也就什么都不想。
踩踏积雪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很像是他所期望的梦,但随着那步履声越来越近的,是模糊落来眼前的一片光亮。
他骤然睁开眼。
暖黄色的一道光投来,那光影照得雪色晶莹,那是一盏琉璃灯,流苏穗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提灯的女子一身衫裙殷红,她跑得急,身上的披帛被风卷去,她也不管,只提着那盏灯,徐鹤雪见她近了,才看见她抱了满怀的香烛。
他在树荫之中,紧紧地盯住她。
鬼魅,也许真的会做梦。
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兽珠不动了,倪素鬓边带着细汗,她抬起头,在那片黑压压的树荫里,发现四散跳跃的莹尘。
它们浮动着,犹如萤火。
倪素一步步走近,在树荫里发现他血色斑驳的衣袂,与他四目相对。
徐鹤雪看着她,似乎是用过一些妆粉,连眉也仔细的勾描过,如此精心的装束,更衬得她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令人移不开眼的明艳。
她穿着喜服,却出现在这里。
“不成亲了?”
他忽然出声。
倪素一怔,她旋即想起那个沾满泥土的箱子,“要的。”
她说。
徐鹤雪绷紧下颌,侧过脸不欲再与她说话。
然而树下的姑娘仰望着他,“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要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