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军!这么些年您一直将雍州城守得很好,咱们大家都记得您的好,可此人实在不足为信!”
“是啊秦将军!”
眼见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秦魏两姓的族长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被起义军的兵士们护在中间的老弱妇孺一时再不敢抬步往前,他们瑟缩在一块儿,埋着头,茫然又难堪。
杨天哲闭了闭眼,干裂的唇翕动,颓然地跪在那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诸位之中,难道没有在十三州至今未能归来的至亲?”秦继勋抬起下颌,扫视着面前这些人,“本将军就在城门之内的方寸之地,给他们搭建毡棚暂作栖身,诸位也要拦?”
城墙之上,倪素忽然拉着徐鹤雪朝石阶底下去,她的步子有些急,察觉到徐鹤雪的步履有些跟不上,她想起他身上的伤,一下慢了许多。
“此处搭好毡棚后,本将军自会派人来守,无论何人,胆敢妨碍军务,我必治罪!”
倪素牵着徐鹤雪走下城楼,正听见秦继勋这一道军令,而城门之外传来一阵骚动,倪素回头,瞧见一名形容憔悴的妇人扶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跪坐在地上,面如金纸。
“秦将军,若要搭毡棚,还请尽快搭起一个来。”
倪素立即对秦继勋说道。
秦继勋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即令人赶紧去准备毡棚,又招手让段嵘将那妇人赶紧带进来,那妇人却扑通一下跪在段嵘的面前,抓着他的衣摆,哭求:“大人,请赐我一碗药吧!”
她的衣袖往后堆叠,露出来她臂上一道显眼的刺青。
众目睽睽之下,她惊惶地拢紧衣袖,浑身发颤,根本不敢迎上此间所有人的目光。
“她那是胡人的……”
有好多人窃窃私语。
只有丹丘胡人,才会在军妓的臂上刺字。
这么多双眼睛好似凌迟着妇人的每一寸血肉,她的眼睑不断有眼泪砸下,却听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毡棚搭好后,可有娘子愿意帮我?”
魏家的族长回头扫视一眼众人,人群之中安安静静,一时无人出声,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那个作男装打扮的年轻女子。
她的身侧,是一个以长巾遮面的年轻男人。
“我记得雍州曾有旧俗约束女子,在七出之外,亦可不遵律法,私下处置,”倪素任由众人肆意打量,“后有法令破除此风俗,我想问诸位娘子,心中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这女子,胡言乱语些什么!”
魏家族长厉声。
而秦家的老族长虽未开口,却掀起松弛的眼皮,盯住倪素。
倪素看着他们两人,便不自禁地握紧身边人的手,她牵着他往前,“从前此地,女子诸般行止,是对是错,皆凭长者独断,诸位娘子应该最知道何为身不由己。”
“昔年雍州城将破之时,半城女子以身殉节,她们才是至贞至烈!”秦家族中一名年轻子弟身着阑衫,看起来是个读过书的。
他毫不遮掩自己对于那妇人的轻视。
“你好骄傲啊。”
倪素盯着他,冷笑,“那我真心祝愿,来生你投胎之时,便落在雍州做一个女子,我想,亦有你以身殉节的时候。”
她少有这般愤怒到言语带刺的之后,徐鹤雪不禁侧过脸,看向她。
“你!”
那年轻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倪小娘子,我来帮你……”
人群之中,有一道细弱的女声响起,倪素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竟是之前被宋嵩的亲兵亲手落了胎的那个年轻妇人。
她顶着诸般莫测的视线,鼓起勇气,松开身边郎君的手,走到倪素的身边来,又看向跪在段嵘面前的那名骨瘦如柴的妇人,“若没有你,我应该也……”
如同那名妇人一般,她与当日被送出城的那些女子都将会被刺上屈辱的字,沦为胡人帐中的玩物,生不如死。
此话没说尽,却引得人群之间又有女子踌躇着,走了出来。
她们大多是那日与倪素一同被送往苏契勒军中的人。
“我什么也不懂,但若用得上我,我也可以帮忙的。”
“我也来帮忙。”
……
她们一个个站出来,仿佛走到倪素身边已花光她们所有的勇气,她们一点儿也不敢抬头看秦魏两位族长,与他们身后的人。
“雍州法令在先,无论何人,敢无故加罪,处置族中女子者,死。”
徐鹤雪淡声开口。
此言不但提醒了秦魏二族的族长,亦使得倪素身边这些战战兢兢的女子心中多了一分安定。
秦家的老族长脸色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花白的胡须一颤,深深地看着倪素,带了点微末笑意,却不达眼底,“小娘子舌灿莲花,却不知你这身本事,到底能救人,还是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