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不尽(78)
下午她从咖啡店回来后,周莎莎她们三人便争先恐后地围过来询问约会情况。她那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只是目光游离地摆了摆手,惨淡着笑容。
“下次,下次吧。”她总是对其他人说着下一次。
为什么,田广文总是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时候出现,临时给她当头一棒。
田沁突然想起与池曼分别的前几天。
那时池曼与她刚刚坐上从蝶江返程的车。走着走着,小田沁发现线路似乎不大对劲。
“池曼阿姨,你别进村里了,把我送到村口就行了。”田沁的家那时还只是一个破落的茅草屋,像是临时搭建一般,零散地立在村口附近。
池曼捏了捏田沁肉肉的手心,笑了起来。
“阿姨太喜欢田沁了,想认你当干女儿。田沁愿不愿意呀?”
田沁心里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她怔怔地看着池曼。
池曼见她不说话,于是便帮她温柔地拢了拢掉落在额间的发丝,“所以阿姨要去你家,问问你爸爸愿不愿意。”
彼时田沁只有九岁。
那时不知怎的,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起田广文打李友梅的场景,满地破碎的木凳,缩在床脚的母亲,被他缠上到死都没脱身的爷爷奶奶……
“不…不要。”田沁突然说。
池曼见田沁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于是摆摆手让司机停了车。
“为什么?”池曼像与她同辈的朋友,平视又尊重她。
“我妈妈刚刚……我不想认新妈妈。”田沁学会了撒谎,“池曼阿姨,放心吧,等你走后,我会跟爸爸好好过日子,将来去北城看你。”
池曼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点迟疑的证据。可是在大人眼中纯粹单纯的小孩子,自己却早已明白真真假假,有时比成年人更难以捉摸。
她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
片刻后,田沁听到池曼温柔地说出口:“好。”
这个字落在狭窄的车厢内,酸甜酸甜的。那时候,小学生田沁第一次觉得自己成功守护了一个人,并打心底为之沾沾自喜。
池曼临走的时候,一排排施工队搬着钢架进入,穿制服的人却陆陆续续走出。天边彤红的太阳烧着泛着金边儿的云,远处地平线上是绝美的红橘相间。
小田沁心底竟感到有些凄凉。
到底还是在意的。她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困在她心中许久的问题:“阿姨,为什么我总是比别的小朋友要倒霉。”
那时池曼怎么说的来着?
池曼说:“你会变幸运的。”
对。
田沁的眼眸突然亮了亮。
她撑着墙壁直起身子,想起了寒假回家后给母亲上的第一炷香和那时信誓旦旦的模样。
她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现在想守护江昭诚的心,比九岁那年似乎更要强烈决绝。扑通扑通的,随时都要撞破胸腔,扯一道血光出来。
她要战胜的,从来都不是田广文。只有那个骨子里就对父亲无比恐惧,想到他就会为之一颤的少女田沁。
没什么好怕的。
江昭诚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与她一同面对。
这一次,她孤注一掷,固执地还要赌。
第35章
尽头的窗户被晚风吹了开来, 垂下的柳叶拍打着玻璃窗,让这片寂静无人的走廊多了一丝顽强的生命力。
田沁靠在冰冷的墙上,面色冷静地翻开了通讯录。
在她主动拨出田广文电话的那一霎那, 听着耳边“嘟嘟”的机械声,田沁突然感到一阵释然和轻松。
因为田广文,她早已失去了太多。
小时候, 她和田佳弗还是最要好的朋友,经常手牵手一起去蝶江附近那一大片田野上去疯跑。可是后来, 她渐渐发现身边所有的小伙伴都似有似无地与她疏远。
她们会在后面偷偷地指着田沁的背影议论:“田沁的爸爸是个‘鸭子’,你知道什么是‘鸭子’吗?”
语气童稚天真,却无意中说了最戳人脊梁骨的话。
渐渐的, 田沁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奇怪。体育课时她总是习惯独身一人,围着橡胶操场, 埋着头走一圈又一圈。田佳弗放学后会来到她的教室, 透过玻璃窗兴奋地喊她一起回家,可是不知从哪天起, 她再也没有出去过。
田沁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不好相处,成为别人口中的“孤僻小孩”。
回家后面对着喜怒无常的田广文, 她也是愈发疏离淡漠。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一次与田广文顶嘴时,她总是表面上强硬, 实际上是有多么害怕。
那是源于骨子里的,从小就习惯于处在被威慑地位的驯服感。
“对不起,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