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不尽(58)
江昭诚伸出手来,莫名想要用指尖轻轻虚指田沁的眼睛,但还是克制住自己。
“眼镜。”
田沁其实刚刚就已经猜到了。
她答应过江昭诚会去配眼镜,江昭诚也从不提起,似乎那天田沁的窘迫从未发生过一般。没有江昭诚的催促,田沁也早已把这话忘得一干二净。
上课坐在第一排,熟悉的人即使只是个远处的轮廓也会认出来。
有些事没有必要看得太清,她怡然自得。
可是现在,田沁却突然想要无比清晰地看清楚眼前的人。
她想看清,少年眼底柔情之下,是戏谑,是挑逗,还是心动。
“吃水饺了吗?”江昭诚侧头看了看远处染着白漆的树干,突然出声问道。
“吃了。”
“吃了几个。”今天他似乎无比温柔。
田沁慢声细语:“六个。”
“为什么?”江昭诚对这个数字饶有兴趣。
“因为吉利。”
田沁话音刚落,就听到他立即轻笑了一声。
田沁有些微恼:“你问这个做什么?”
“北方人,冬至这天,不都是吃水饺嘛。”江昭诚懒散地又把手插进了口袋,“今天过后,北斗星的勺柄渐渐东移,夜晚会越来越短。”
“所以,”江昭诚勾了勾唇,柔声:“对我而言,你像是带来了光。”
夏日的某一天,太阳雨中微闪的金色阳光,打在了田沁飘扬着的发丝,却又不知不觉间,悄悄爬进窗沿旁那人的心里。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天才如江昭诚,他很久之前早已明白,这是喜欢,是少年人的心动。可是渐渐地,嘴里遗留着水果硬糖的甘甜告诉他,这似乎,就是传说中的爱。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田沁。
田沁一瞬间有些恍惚,耳边一阵鸣响。她似乎听不到江昭诚说了些什么。
光?
田沁觉得有些讽刺。
她出生的那一天,村里下着久违的暴雪。李友梅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剧痛,下.体似乎有液体顺着流下,她强忍着,跌跌爬爬地拍了怕邻居的门。
“王姐,我……我好像要生了……”嘶哑的声音几欲被雪地吸走。
她一遍又一遍地拍着村里人家的门,终于有好几个妇人听到动静,赶忙把她搀扶进了屋内。
通往县城医院的路滑而陡,李友梅早产,丈夫又不知去了哪里。
那一夜格外漫长,昏花的小屋内烧着炉子,村医拿着简易冰冷的工具,在她年轻的身体上来回游走。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田沁猛地回过神来。
她从未过过生日。
因为只有她知道,母亲在万家团聚的冬至这天,是有多痛苦。李友梅也曾是个爱美、羞答答的小姑娘,是她的到来,像一根冰冷的链条,把李友梅永远地绑在了这个家里。
可现在,居然有人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还亲口告诉她,是她带来了光。
江昭诚看到几滴泪珠从田沁眼中掉落,眼神无比迷离。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伸出大手扶住田沁的头。
田沁刚刚还昏颤着,突然觉得耳朵被毛茸茸的耳罩捂住,整个人空灵却暖烘烘的。
“江昭诚。”田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有些湿了,黏在一起。
“你是不是,”田沁轻轻说:“喜欢我阿。”
“嗯。”江昭诚笑着说。
田沁的耳朵被他用手捂着,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是少年勾起的唇角和抿着的薄唇,却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嗯,我喜欢你。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嗡——”
耳边熟悉刺耳的鸣声又蓦然响起,田沁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几欲逃出。
寝室门前有棵老树,老树枝桠上密密麻麻站了一排鸟,像是听到了苍穹彼岸的哨声,一瞬间鸟儿四散,各自奔走,留下颤巍的树枝,拍打着满枝头的遗霜。
江昭诚把手从田沁的耳边拿开,他觉得这样的肢体碰触有些唐突。
他刚想道歉,就看到田沁回了神,突然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一把把他推开,圆眼有些微震:“你……你怎么……会喜欢我。”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江昭诚有些无奈,“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所以、你……”田沁有些磕磕绊绊,她还没有在巨大的温差中反应过来。
江昭诚懒洋洋地扫了眼她手中的纸袋,逗着她:“收了我的礼物,就要跟我好。”
此刻田沁手中拎着的纸袋似乎在发烫,灼烧着她的脸。
“对,我还没说,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重,在学校门口眼镜店买的。”江昭诚着重加强了“学校门口”这几个字。
……
“你真的喜欢我?”田沁有些迟疑,本能反应地检讨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