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不尽(48)
“嗯。”
“要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家乡吗?”田沁正襟危坐,在光下笑得苍白,像是在完成一篇命题议论文。
江昭诚皱了皱眉,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扯到这上面去了。
田沁没带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我的家可以说是在一片小岛上,四周都是江。那条江,叫蝶江。”
“蝶江的前面是一大片田野,家里不忙的时候,很多小孩就会躺在里面晒太阳。”
“蝶江的旁边是几座小山。”田沁也觉得有些严肃,便轻声笑了笑,摇摇头:“不是传统意义上高耸巍峨的山峰,只是小山丘。”
“夏天的时候蚊虫很多,冬天的时候冻得骨头会疼。”
“只有春天和秋天,才会对我们村里的人好点,春天冰会融,秋天会丰收。”
田沁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了。
她觉得这根本不是篇议论文,而是流水账。
可是江昭诚听得很是认真。
紧挨的另一条长椅不停地有人坐下起身,两人脚下的黑影不断变换,交映着细细碎碎的树荫的倒影,唯有他的,始终一动不动。
田沁噤了声。
为什么,这么难以说出口。
明明与他相处的时候不是存有目的的,可是为什么还会心虚。
够了。
停止。
田沁笑了笑,继续说着。
“我九岁的时候,我们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田沁似是在回忆,长长的睫毛眨闪着,目光悠长地看着面前不断路过的行人。
手中的手机闪烁了几下,在昏暗中格外显眼,但是田沁没有理会。
“整整一个星期,雨越下越大,但是大家都没怎么在意。”
江昭诚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依旧没有打断田沁,只是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有一天……”
田沁刚刚开口,不间断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一片寂静中过分的吵闹。
她看都没看,就挂断。
铃声不久又响了起来。
田沁不胜其烦,有些歉意地看向江昭诚,摇了摇手机,“稍等。”
江昭诚宽容地笑笑,示意她随意。
亮起的屏幕浮现出一串数字号码,讽刺又狰狞。
田沁冷了脸,她没敢再看江昭诚,站起身走到很远处的大树下,面对着粗壮的树干。
“有事吗?”
“小沁啊。”田广文似是喝了些酒,语气狭长半吊子:“爸爸正在你王叔家呢。”
田沁没回声。
田广文也不恼,“我们几个聊着聊着,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说啊,”田广文大着舌头,“池部长当年对你那么好,有事没事的过来接你,怎么最后也没留个联系方式?”
田沁紧紧地攥着手机,手部骨节凸出,却像是在零下二十度的冰窖里冻了许久,僵冷着的一条线,逐步蔓延到微颤的指尖。
“你是不是偷偷瞒着我,跟池大部长一直有联系呀?”田广文的声线尖锐细长,似是从地狱爬出的脸上带血的鬼,“你去北城,该不会永远都不回来了吧?”
田沁颤抖着,哽咽的声音就要不争气地哼唧而出。
哭个屁,田沁。
她控制着生理性的泪水,硬生生把一块凸出的枯黄树皮扣了下来,雄壮结实的树干却未受一丝影响,还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没有。”田沁努力镇静,“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何况人家管的事很多,不会记得九年前的事情。”
“是吗,刚刚王叔他老婆说,听说池部长当年还想收你当干女儿呢。”田广文狐疑,“我就说,我女儿这么乖,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我这个当爸的呢。”
“对啊。”田沁逼着自己笑出声,“他们这样的人,无外乎为了业绩逢场作戏,再怎么也不会真把乡野村姑当成女儿。”
“哪有这么好的事。”她揶揄道。
“对。”田广文一拍桌子,像是对着那边的人撒酒疯,“姓王的,你听见没,我闺女的光我还没沾呢,你也甭想惦记。”
……
风呼呼的刮过,田沁渐渐心如死灰。
那边不再有回声,于是她挂断电话。
她会等,等到自己变得无比强大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就不必强装着诋毁她心中最崇敬的那个人。
田沁闭紧了嘴巴,面部肌肉不停地在跳动,她将眼睛瞪到最大,生怕滚烫的泪水落下。
远处灯下的人很是无聊的样子,不停地转动着不知哪里捡来的树叶,神色散漫慵懒,与之俱来的少爷般的贵气一望而知。
田沁心里突然泄了火,有些犹豫在那一瞬间便一锤定音。
田沁大力地挥挥手,脸上带笑,丝毫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少年慢悠悠的目光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