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不尽(32)
“你们骗人!骗人!”
她不停地喊着,不一会声音便已经嘶哑。
小小的人站在一群人的对面,仿佛与世界做对抗。
妈妈只是像上周一样,出去打渔了。
回来后还会给她带来小鱼干。
算算日子,庭院里的小鱼干已经晒好了,今天正好可以拿下来,再把新打捞的挂上去。
对面的一群人难过地一直摇头,激烈地陈述着现实,宽慰着即将成为孤儿的田沁。
“都让让。”村长突然推搡着人群,带着另一群人挤了进来。
“在孩子这围着算怎么回事?”他大声训斥着。
周围的村民自觉地散开一个圈,小田沁朦胧中看到了一个被众人围着的女人向她静静地走来。
女人穿着粗跟皮鞋,经过一路的坎坷已满是泥泞。
她面色凝重,散发着严肃的气息,一瞬间村民们竟真的安静下来。
女人径直走到小田沁身边蹲了下来。
她不顾田沁脸上的被小脏手抹得一块一块的黑泥,温柔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面前的这张小花脸。
——她的手好香。
这是田沁对女人的第一印象。
“宝贝,不哭了。”女人不似刚才的严肃,慢慢抚摸着田沁的发梢:“爸爸妈妈只是出去打渔了,你先睡一觉,一会醒来说不定就看到了呢。”
田沁真的有些累了,在她温柔地抚摸下,竟真的止住了哭声,却仍生理性地抽搐着。
这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宝贝。
田沁看到女人的手帕已经被她脸上的湿泥抹得黢黑,便不好意思地用小手接了过来,女人没太在意,任由她拿过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
妈妈说,做人要有礼貌,以后给这位阿姨洗干净还回去便是。
“好,睡醒妈妈就回来了。”小田沁眼睛圆圆的,睫毛被泪水黏得一簇簇的,很是可爱。
女人没注意她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父亲,高兴地拍了拍她的头:“来两个妇女,看着孩子睡会觉吧。”
……
不知过了多久,田沁听到外面红红闹闹的吵闹声,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婶婶,是妈妈她回来了吗?”
雪燕婶婶一脸复杂地看着小田沁:“不,但是你爸爸回来了。”
年仅九岁的小姑娘好像是明白了什么,行动有些急促地翻下床去找鞋子。
“哎,孩子,外面人多,你先别出去!”雪燕婶婶拦不住她,只能在她后面紧紧地跟着。
外面天色渐黑,雨似停非停,农村里有好多蚊虫都聚集在自家在屋内拉出的一条简易粗陋的灯泡下,嗡嗡地闪着夺人心魄的橘光。
田沁看到父亲蹲在墙角,被一群人围着,像是一条落魄的野狗。
“我姐嫁给你真是倒了大霉。”田沁听到舅舅李友善愤怒的嘶吼:“趁着大家伙都在这,你他妈告诉我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田广文在暗光下抱着头,盯着地面,懦弱地不敢回声。
自从李友梅嫁到田家村后,娘家人除了来借钱,其他时间从未来过。
在他们眼里,李友梅只是一个收彩礼钱的工具。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小田沁站在庭院里,听着周围人对父亲的指责辱骂,好像明白了什么。
向来对她和母亲暴躁疏远的,她血缘上的生父,竟从未与妻子一同出过海。他对这个家,真的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而她慈祥怯弱的母亲,好像真的消失在了那片江上,连尸身都未曾打捞到。
母亲竟都是骗她的。
明明瘦弱单薄的身板承担起了整个家庭的开销,却处处维护着她那不争气的丈夫,连在孩子面前,都想替他存留最后一点慈爱的印象。
李友善还在那边咒骂着,话里话外都是政府还未发下的补助资金。
田沁突然沉默了。
明明还是燥热的天气,这个世界却变得冰冷,每个人都心都是像是邻居妹妹家里那座仿真冰雕一般尖锐。
“你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每次都趁着出海的功夫去邻县私会你那小情人。”李友善骂骂咧咧,“也就是我姐姐懦弱!还在孩子面前给你留了点面子,我呸!”
舅舅看到田沁就在人群外围,立即走了过来,把她拉了过去。
“田广文,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敢当着孩子的面说说你干的人事吗?”
在黑夜中,田沁的眼珠亮闪闪的,发着幽幽的光。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生父,似是天真懵懂,却露出了小孩子没有的冷漠。
田广文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第一次被小孩子盯得有些发怵。
最后,他胡乱地胡撸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大舅哥,咱们进屋说吧。”
不就是政府补助的事吗,他孤家寡人一个,惹不起这么一大帮子的李家人,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