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惊扰我(4)
本以为过去的终究会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那个人将永远活在祝女士一辈子的怨怼之中,但有一天他突然和家里联系,祝蔚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她高考放榜的日子,自那之后赵敬淳通过别人开始往家里寄钱,一年一次,一次二十万。
钱不能赎所有的罪,却能缓解祝蔚她妈的心结,三年下来,祝女士话里话外不再那么记恨赵敬淳,甚至同意了他的提议,让祝蔚到他公司实习。
那一刻祝蔚忽然明白,原来很多孩子身上的标签,只是父母一时冲动的产物罢了,而她的出生,掺杂了比冲动更复杂的东西。
实习的事最后祝蔚妥协收尾,有些人不适合当妈妈,恰巧祝女士就属于这类人,所以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
走出机舱,一股清凉的空气穿透身体,祝蔚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掏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马上一个陌生来电打进来。
对话简短,联系她的人自称“阿宇”,是赵敬淳下属。
拿完行李,祝蔚在出口一眼望见手持洋桔梗的男人,花朵后面是张成熟干净的脸,单眼皮远眺,在人群中搜索目标。
“洋桔梗”是碰头暗号,他在电话里说:“我拿着一束绿色的花,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洋桔梗在人影攒动的到达大厅像捧清澈的露珠洒向祝蔚,她竟有一瞬的错觉,她不是来寻亲的,而是赴一场阔别已久的异地恋约会。
阿宇把花放下,从接机人群中走出来,和她汇合。
“祝蔚是吗?”
方才的错觉转瞬消失,祝蔚打量眼前人,从脚到头,他个子很高,穿着一套藏蓝色西服,黑色衬衫,上衣搭在小臂上,身材挺立笔直。
其实就算没有花,他出众的身高也一目了然。
祝蔚点点头,“我是。”
洋桔梗递到面前,衣服转手穿上。
不带一丝情感的传递,连假笑都吝啬。
“谢谢。”花接过去,祝蔚用胳膊粗鲁一夹,和阿宇的不带情感相比有点以礼还礼的意思。
祝蔚处事一贯如此,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别人,谁也不欠谁。
“行李给我吧。”
“我自己来。”
二十六寸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祝蔚手往后一撤,避开。
阿宇抿抿手指,没再让,祝蔚冷漠的态度对他来说其实无所谓,听令办事而已。
虽然一直知道赵敬淳有个女儿,但阿宇一次没见过,直到刚才碰面,神似的眉眼让他有点恍惚,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他跟赵敬淳混了十几年,太熟悉了。
“去停车场。”
阿宇说完前面带路,祝蔚闷头在后面跟着。
从八号口出去,一共有A、B两个停车场,阿宇腿长步子大,阵风一样往A停车场拐去,祝蔚跟得有点吃力。
找到车,阿宇单手拎起行李放进后备箱,放完他又打开副驾驶,冲祝蔚歪了下头。
黑色捷达,不新不旧,除了皮质座椅,好像再无其他值得注意的内饰。
祝蔚暗暗思忖,这个叫“阿宇”的男人和赵敬淳到底什么关系,感觉不只是下属那么简单。
“我坐后边。”
拉开车门坐进去的一瞬,祝蔚闻到一股淡淡烟草混合早秋清凉空气的味道。
新鲜的,带有独特的个人标志。
外面,阿宇弯弯嘴角,目光擦过车窗,短暂停留。
......
“去哪?”
驶出机场高速,祝蔚终于主动和前面开车的陌生人搭话。
“先带你去住的地方。”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赵敬淳?”
但凡提到亲生父亲,祝蔚总是直呼其名。
“赵总去杭州参加新店剪彩了,明天回。”
望着窗外飞驰倒退的夜色,祝蔚细细品味这个男人的声音,他很平静,从打电话联系,到递花,放行李,上车,一个字不多说,连语气都很平淡,而这份平淡的另一层含义是——有分寸感。
视线转回来,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亮,照映他的侧脸,路灯一道一道从挡风玻璃上刷过,明暗交替了几个回合之后祝蔚又望向窗外。
嗯,模样倒是不错。
......
半小时后,车停在一栋公寓楼下,路边摊的小推车正冒着阵阵热气,一位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哥站在摊主身边,翘首等待马上出锅的煎饼果子。
虽然还没进入深冬,摊主却穿得厚实,羽绒服外层围着红格子围裙,口罩帽子全副武装,有点分不清性别,但摊煎饼的动作熟练,感觉味道也差不到哪去。
深夜街边的煎饼是什么味道?祝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可能和她在图书馆奋战一天,终于吃到食堂的晚饭一样吧,除了饱腹,还有慰藉。
看见有车过来,保安扭头看了眼,只见阿宇下车,打开后备箱拎出行李,手里钥匙和拉杆在空荡的深夜发出清晰的碰撞声,保安移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