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逆行(211)
又动了动手指。
随着这个小动作,感觉慢慢回到身体,她断了,又被硬生生拼好,骨骼上的皮肉每分每寸都在叫嚣着被撕拉开的疼。
但是这疼也是恍惚的。
空虚茫然压到一切,占领她所有。
她像迁移的动物,选好新家地址,做好万全,却迁移前一天,被不知道何时罢休的坏天气阻挡。
她应该觉得厌烦,又连厌烦都懒得调动。
她静悄悄地躺着,想。随便吧。随便这个世界对她怎么样。
拉回也无所谓,不拉回也无所谓。
她已经变成一片一片了,就这样吧。
-
时间变得抽象而不具体,她不知道自己多久之后清醒过来。
清醒这个事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躺在床上,在神经抽痛和无以伦比的疲惫中等着时间流逝而已。
偶尔有波动是因为,看见祁屹周和周慧琳的到来。
她会扬起嘴角对他们笑,她不知道应该和他们说什么,也不想他们问她任何问题。
还好在他们眼里,她似乎只是不幸发生了车祸而已。
他们会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疼不疼,现在怎么样,会很妥帖地照顾她。
他们是合格的爱人、长辈,甚至是优良的。
他们不会对她表示厌烦不耐,时刻尊重她的情绪价值,尽可能减少她的疼痛。
好像他们真的能感同身受一样。
期间,甚至祁屹周的父亲也出现了,他高大俊朗,和祁屹周长得很像,只是身上多了岁月痕迹,也和她说了会儿话。
态度温和,对她的存在是柔软的欢迎。
他们真的很好,完全没错。
错的是她。
变成这样,给他们添麻烦。
她偶尔静静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好像陷入了一场由她而织就的巨网。
爱她的人在巨网里死命挣扎,却越陷越深,最后被她绞死,不爱她的人却穿梭自由,越过她做的保护自己的陷阱,给她戳冷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如此恶劣。
一旦他们走后,她就陷入一种疲惫期,她不动、不吃、不喝、常常一个姿势躺到天亮。
她不知道给她打针的护士长什么样,她不清楚常来查房的医生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上一秒的她干了什么,她好像凭空出现在下一秒,面对世界的空茫。
她的药开始变得多起来,她却不排斥,也不觉得羞耻。
因为她现在是病人,她要做符合病人的一切行动,才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她是个正常人,只是出了车祸住院而已。
她无时无刻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疲惫感如何控制得住,她连呼吸都觉得累和费力,更别说抬抬手指,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和他们说话。
光是听懂他们说了什么,她都觉得费劲,更别说回复了。
每次他们等待她反应过来,凭空静滞的那几秒都让她觉得尤其难熬。
她好像一点一点在暴露。
那天午后,是一个久违的雨后天晴,她看见彩虹像天空的寄居蟹,和树私语,和草握手。明明是医院,却不合时宜地,今天有幼儿园老师,带着他们经过医院前方。
孩子的低笑声传来,他们鲜活而有力量,有无限可能,怀揣着美好的愿望。
待他们走远,水梨又静静地看了会儿天花板上的飞蛾。
而后慢吞吞地够长了手臂,摸到放得远远的牙刷,而后躲进被窝,把牙刷放进嘴里,一下一下地咬。
咬得咬肌酸痛,落下的胶体被吞进肚子里。
牙刷变得足够尖,足够划破她的皮肤。
她没有迟疑,面不改色地对着大动脉刺下去。
她对别人从来不够勇敢,可是她对自己却异常勇敢。
她听见红色的液体像流水一样潺潺流逝,四肢发麻、发冷、冷汗从身体每个毛孔冒出,濒死感压过所有身体原有的疼痛。
她却感到轻松、轻飘飘地像浮在云上。
有天使在呼唤她,她难得有力量地应了声。
放任意识跌入了黑暗。
-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护士,因为监控如实记录了雪白的被单被套被血染红的动态过程。
于是迎来了一场兵荒马乱。
事实证明在医院病房里试图自杀,是件很愚蠢的事。
她再次被弄醒,躺在移动病床上,被几名护士从急救室推回到病房。
沿途都是面目愁苦的人,没有笑脸,像无数个漆黑的点,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静静地把视线聚集在半空,随着被移动,她忽视了更深的疼痛,开始思考如何解释她这异样行动背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