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逆行(208)
她勉强控制住牙齿磕碰,说,“我、我肚子疼……去……卫生间。”
她顾不上他们怎么想,直了身,生硬地跑开。
甚至还没到卫生间,水梨就绷不住了。
泪水淌了满脸,她失了所有的力气,仅存的力气,让她蹲下抱住自己。
她确定地发现,她没有幻觉,而是她真的在抖,手在抖,人在抖,世界在抖,牙齿一声一声磕碰。
他们肯定看见了。
他们怎么能看见?
这样的她,怎么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有病?
她又怎么面对他们。
她好难堪,她好恶心。
为什么她是这种人。
路过的人,把异样的眼神投射在她身上,像她是个随时随地就能暴起的奇怪生物。
水梨不敢抬头,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等着时间将一切平息掉。
还好这次不算特别漫长,她得到一点消耗殆尽后的力气,想重新回到包厢,将一切粉饰太平掉。
她知道她不应该贪得无厌。
她知道她不应该得寸进尺。
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她不能再把他们对她最后一丝好形象都粉碎掉。
她不要做怪物。
怪物是没人喜欢的。
腿刚抬起,还没落到实处,眼前却一闪而过,疑似方清的身影。
七年来,她的身影一遍一遍印在她的脑海里,成了最为致命的疮口。
她在良心谴责和无比的恨意中反复拉扯。
她讨厌这样扭曲,只知道报复的自己。
却也恨着带来这一切的方清。
她知道自己要说清楚,只是却不是由方清之口,她还是要个念想的。
仅剩的危机意识骤起,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追了出去,撞到了不少客人,却连道歉都没时间给。
……
菜已经上齐。
周慧琳等了等,却始终没等到水梨的身影。
她刚想出声询问,祁屹周已经站起了身。
他到了卫生间门口,等了半晌,没见她人影,又给她打了电话,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她像消失在这间餐厅里。
天空忽地一声轰雷,照亮整个暗色的天际,刚刚才停下的雨,转眼瓢泼般得落下,力道大得近乎轰炸苍穹。
在极致的嘈杂和极致的亮光之下,祁屹周抬了眼,往窗外看,却捕捉到了水梨的身影。
她一身白裙,被雨水打得湿透,黏在单薄得的身体上,她却好像不知道冷一样,只往前跑,湿透的长发和白裙在朦胧的灯红酒绿中,划出一道锋利的线条。
她像只即将扑向冷火的苍白飞蛾。
祁屹周心脏猛得一跳,下意识追了出去。
雨幕在她脸上打出刺痛感,水梨睁不开眼,只凭着最后的方清的前进方向的记忆跟过去。
她会说的。
她不会不说。
她没有心存侥幸,觉得这样的她,可以让祁屹周喜欢上。
只是,她真的需要一天或者两天时间,给自己一个缓解和想理由的时间。
也留给祁屹周一个最后的不算太糟糕的印象。
所以。
她真的已经做好准备,她不会言而无信,只要方清不告诉祁屹周,她还是那么个水梨。
像春天一样。
她一辈子都没有祈求过上天,却真的希望,方清能放过她一次。
再给她几天。
到了下个街角,她隔着人山人海、连成线的雨幕以及成片的伞的海洋,看见了方清的身影。
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跟了几步,却硬生生止了步。
因为她眼睁睁看见,方清在笑。
挽着一个面目敦厚的中年男人在笑。
她不再年轻,脸上有让人不喜的戾气,却依旧在笑,他们往前走,步伐走动间,男人臂膀里抱着的,尚在襁褓中的小孩被露了出来。
他们是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不算特殊,也不算特别。
只是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咔嚓咔嚓碎了。
有良心的人一辈子接受良心的拷问,在愧疚不安中辗转反侧,认定自己是伤害他人的恶魔。
没良心的人却肆意生长,什么都能被翻篇,不论是水国进,还是叔叔。方清都可以再找到一个新的,全然不顾带给一个又一个家庭的伤害。
她真的会当妻子,会当母亲吗。
她真的不会觉得愧疚吗。
她真的不用接受接受良心的拷问吗。
她真的不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问题吗。
心在这个瞬间裂成了两瓣。
为什么有良心的会这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