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逆行(137)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面,一字一顿,“你有什么脸和我提教养?”
方清气虚了一瞬,“这都不是你这么和妈妈说话的理由,我毕竟生了你一场。”
“可是我宁愿我没有你这种妈妈,”水梨闭了闭眼道,“不爱自己的孩子,还要夺走唯一爱我的人。”
她明明还可以有人爱的,明明还能不是孤家寡人的,明明不用一个又一个地离她而去的。
所有的情绪积成脓疮,她闭了闭眼,放任心里的恶意喷溅而出,灼伤自己的良知的同时,往外释放着毒液,“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而是爷爷?”
“……”
时间忽地静了。
好不容易晴了的天,又暗了,巨大的雷鸣声,把天地轰得一片白茫。
方清盯着她的脸,好半天,忽地怪异地笑出声,“因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视线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同时,她看见,方清撕下了一贯温和的面具,面目扭曲,说,“你爷爷该死,你爸爸该死,你也该死。你们水家人都该死……”
忽明忽暗的视线里,方清的嘴一张一合,水梨像什么都听见了,又像什么都没听见。
方清说,穷光蛋娶个神经病媳妇,生下个精神病儿子。婚前不告诉我,婚后大街上犯病,被撞死得好,要不然还要祸害我下半生……
高二下学期,一个很平凡的下午,她坐在教室里,写着作业。
班主任叩响教室门,喊了声,“水梨,有人找,出来一下。”
她放了笔,跟着班主任到了办公室。
而后被人拽着胳膊,质问,你是不是水国进的女儿?你爸爸毁了别人家庭,你知道吗……
声音锋利,她的胳膊被扯得生疼。
过不久,爷爷和方清都来了。
水梨隐隐约约听到了,“赔偿”、“犯病”、“有病也不行”等等。
后来,她知道水国进是车祸去世的,和对面来车迎面对撞。
她一直以为,是水国进太过于疲劳,却从来没想过有这种情况。
方清说,你爷爷找我,想让你正正常常地和人谈恋爱,让我不要告诉你真相。他怎么好意思的?神经病生的孩子也是神经病……
方清说,你与其怪我,还不如怪你自己,要不是因为你,你爷爷会和我说这些?要不是因为你,你爷爷会不舍得钱,生生耗死在家里?
不知道方清什么时候离开的,水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了神。
有人吃完饭,和她打了声招呼,水梨能看到,他挥手的动作,却还是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通通听不见了。
雷鸣不断在响着,她抱着那颗梨子,缓缓蹲下,什么东西像要撕开她的身体,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恶心感,从她的胃里翻涌而出。
她激烈地呕吐着,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把它们呕空了后,她不间断地连酸水都呕了出来。
呕到最后,嗓子像被灼热,胃酸倒流,有红色的血丝顺着喉管被呕出来。
是血。
水梨却无法停止,她觉得自己恶心。
从头到尾的恶心。
她觉得自己很脏。
从里到外的脏。
想撕开自己的皮囊,放到硫酸里洗一洗,是不是会好一点?
她要是根本就不存在,爷爷是不是不会因为她受到伤害?就不会遭受到这么大的痛苦?
她要是根本就不存在,是不是现在所有的悲痛她都感受不到?
她要是根本就不存在,是不是就不用得知水国进其实有病,打破她以往所有的认知。
所有的都是她罪有应得,她的出生本来就是一场错误。
所以方清不喜欢她。
所以水国进离她而去。
所以爷爷因她而死。
所以她现在活该这么难受。
所以她凭什么想要祁屹周拯救她,她哪里值得被拯救?
神经病的孩子,也是神经病……
她这么一个有污点的人,凭什么去染指太阳。
如果说人生而有罪。
那她的罪就是生而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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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压得很低,天光昏暗得像有黑色沙尘暴。
她和祁屹周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见一面。
他来得迅速,踏着灰茫茫的天色向她逆行而来。
一步一步像慢动作。
祁屹周停在她的身前,自然而然地握她的手,眉眼散漫,却捎带着星星流火,“水天鹅,好消息来了——”
“……”,她看着祁屹周,打断,叫他,“祁屹周。”
声音很轻,他却像感知到什么,原来的星星点点的笑意渐渐隐去,低声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