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逆行(132)
没跑几步,她眼前一黑,成串成串、光怪陆离的小星星从眼前划过,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那瞬间斑驳的美。
她跌入一场混沌意识中,重重回忆似倒映。
窗外暴雨如注,水汽裹挟着她的身体,她浑身湿漉漉的,像浸透在水里。
爷爷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梨子,你没爸爸了……”
光线晦暝,唯一的光亮是余光中湿着翅膀往灯光里撞的飞蛾。
画面一转。
她被困在一场睡梦中,睡得极其不安稳,阳台外惊雷一声,她被吓醒,睁开了眼,不过秒。
又阖上。
枕边的手机震动,那声音尖利,压过惊雷暴雨,她眉头锁得很紧,心跳如擂鼓,冥冥之中,有人告诉她,这通电话很重要。
是她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在他的人生最后历程中,和她最后一次通话。
有可能是对她的叮嘱,有可能是求救,有可能是别的……
不论是什么,很重要。
她挣扎得太过努力,终于见到一点成效,随时可以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铃声却等不了她这么久,戛然而止。
她再一次错过了那一通救命电话。
画面又一转。
她抱着遗像,袖上别着“孝”字袖章,看着刻墓人一笔一划写。
水立雄,生于1941年12月24日,故于2023年5月1日,儿,水国进,孙,水梨,孝立……
周围一切都静得可怕,她能听到刻刀凿开大理石的细微声响,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矗立于这茫茫世间。
刻墓人收笔的那一瞬间,有风来。
山间枯枝相互敲打,簌簌一片响。
她下意识抬头,爷爷站在枯枝下对她笑,他穿着套不合身的寿衣,神情却很温和,是一贯看着她的模样,说,他要先去排队了,奶奶和她爸爸都等着他……
她流着泪和他道歉,说她不孝,没有接到爷爷的电话,没有让爷爷过上更好的生活,没有让爷爷享福……
他却说,乖孙没事,爷爷来世等着享你的福,不哭不哭……
……
和爷爷原谅了她,一起涌入的是,她听到有人说话。
声音压得低,“阿梨到底是怎么了?你知道吗?”
“不清楚。”
“这些天她舞不练了,饭也吃不下,我们也没见她什么时候睡过……哎哎,祁屹周上楼了,他应该知道,他不是让我们这些天多留意下阿梨吗……”
声音渐远。
水梨挣扎着睁开眼,天花板一片洁白,是校医务室。
门口吱呀一声响,她转头看过去。
和铺天盖地的阳光一起涌入的是,祁屹周的身影。
近乎停滞的时间里。
她一寸一寸地看,他清瘦了不少,衣服显得宽松,眼眶下面有青紫,他冷白皮,所以很明显,下巴处有胡子青茬,碎发微凌,整个人显得憔悴潦草。
她忽地想起。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忙得厉害,却能每天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的教室楼下。
一次一次和她去超市,一次一次给她做饭,一次一次哄她多吃点,一次一次问她休息没,一次一次带她着散心……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心情。
他走过来,步伐有点快,失了往日的闲适。
水梨眼都不眨地看着他,而后被重重拥入一个很炙热的怀抱。
失衡的心跳渐渐重合在一起。
逼仄阴晦的空间里,她被所有人抛在原地。
悲痛、无助、恐惧像梦魇,包围着她,超越她能承受的极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也不知道如何能化解背痛,只学会吞下所有眼泪和苦楚。
弱碱性的眼泪灼烧她的五脏六腑的同时,也给她筑起麻木的自我封闭的堡垒。
她困在里面,惶惶不可终日。
在此刻,有人扣响她的堡垒门,她刚开门,就被人抱紧。
他说——
小天鹅,你可以哭出来。
……
所有的,她都不知道压抑多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个瞬间澎涌而出,她抱着祁屹周的腰,脸埋进他的衣服,哭得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她说,“祁屹周,我难受……”
命运从来不偏爱于她,她在高二那年失去了父亲,大二这年失去了爷爷。
从此以后,她一个人在世间游荡。
做自己的孤魂野鬼。
难受再也没有人心疼,快乐再也没人分享,没人会成为她的臂膀,她再怎么努力也没人为她骄傲。
永远没有人再叫她一声“乖孙”,永远没有人等她归家,永远有两通打不通的电话。
他们永远地,与她阴阳两隔。
最爱她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