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逆行(129)
手搭在被子外,她紧紧握住。
这双幼时摸她头,把她的手团好放进自己衣兜里取暖,一点一点牵着她长大的手,从来在村口拄拐杖等她的手,没了任何动静。
她得硬掰着,才能让他握紧她。
只是很快,他又无力地松开,指骨软得像橡皮泥。
水梨着了魔地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
屋外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有人走进来,穿着黑西装,袖口戴黑色的“寿”字。他们不说话,径直地抬起爷爷。
好不容易才握紧的爷爷的手。
因为他们的举动,从水梨的掌心滑落。
像是电影里面才有的表现手法。
很慢速地记录着爷爷的手从她的掌心掉落的过程,一直下意识排斥下意识回避的问题。
因着这种举动,直面现实。
一声十分刺耳的超声波响起,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震荡个没完的声音,在她的耳膜里回荡。
好久好久。
周围的一切才被她接受到。
有人呜呜呜呜哭个没完,有人在小声议论,说老水这一生真不值,儿媳妇也不是个东西,旁人叹了口气,有人站得远远的,和人打电话,快了快了,马上送火葬场火化……
还有他们。
他们正在拉黑色裹尸袋的拉链,从脚到头,像是一场拉着黑色幕布的默片,爷爷一点一点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从来没有这个时刻,有什么东西在割她的血肉,她都没做准备,她还寄希望于还有转机,就有人从她手里夺走唯一爱她的人。
唯一的。告诉她,她有容身之地的人。
唯一的。让她不是孤魂野鬼的人。
唯一的。她拥有的唯一一个。
从来不多。
为什么也要夺走。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她不考虑这样做是不是不好,是不是会耽误到别人的工作,是不是无理取闹,给人添麻烦。
她趴在爷爷的身上,不让他们动。
摸爷爷的脸,摇晃他的身子,“爷爷,爷爷,我是梨子啊,你的乖孙啊,你说说话,你应我一下,你告诉他们,你还在,为什么要拉去火化……”
句句撕心裂肺,句句痴心妄想。
有人于心不忍地别开脸,有人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时间,朝身边人使了眼色,他们上前拉开水梨,怕她误了时辰。
两个成年男人的力量哪里是水梨能抗衡的,她被从爷爷身上拖开,哭着闹着求着,让他们松开,她爷爷还在,她不要没有爷爷……
只是没人听,没人管。
她眼睁睁地看着,爷爷的脸被锁进裹尸袋里,往车上运,她不想让他走,跟着车追。
没人拦着她,因为他们知道她追不上。
她摔倒在地,尖锐的石子和碎玻璃,割破她的膝盖和手掌心,她感受不到疼。
因为有什么人拿刀拿剑,拿一切锋利的东西,在切割她的心脏。
她第一次知道,哭到喘不上气,哭到头脑缺氧,哭到浑身发抖,哭到干呕是种什么滋味,哭到最后她甚至觉得她哪怕就此死去,好像也可以。
自救的本能趋势她找到手机,哆嗦着手,想拨给祁屹周,只是没有成功。
手机因为刚刚那一摔,坏了个彻底。
她蜷缩在墙角,身体仍在不自然地抽搐着。
胸闷、气喘不过来,濒死感依旧严重,她控制不住地干呕,呕到最后,全是被胃酸稀释过的粉色,是血。
良久。
她拿没有一点力气,还在颤抖的手紧紧抱住自己,抱了不知道多久。
声音哑得厉害,哽咽着,“祁屹周………我疼……”
好疼啊,疼得她撑不下去了。
-
火化时,水梨没看,她像个游魂晃荡在所有爷爷出现过的地方。
一点一点地收集着所有爷爷和她的回忆。
她不说话,情绪也不像她刚回来时那么极端,只憔悴得厉害,一个坐在爷爷灵堂前守夜。
渐渐的,有人就放下心来,也不避讳当着她的面,说一些事了。
说爷爷这些天一直不舒服,强撑着不肯去医院,怕用钱。
又说,他这么多年真是不值,儿子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儿媳妇也不是个好东西。他自己临了去世还受罪,经常大半夜疼醒,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还不肯他们告诉她,怕影响她学习。
……
种种。
他们都是爷爷在村里的熟人,通过他们,一点一点拼凑出爷爷的这段日子。
水梨垂着眼睑,只默不作声地听,一个字都不说,不哭也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