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惊鸿+番外(79)
他一挑眉,看向明德,“真当朕看不出这些人存着什么心思?”
这一挑一望,衬着他愈发明亮的少年恣意,明德有那么一瞬看走了眼,以为见到了年少时的先帝。
先帝登基时也不过仍是个少年,接下了前辈人留下的烂摊子江山,竟以一己之力,力缆狂澜,挽救了濒临死亡的王朝,甚至在两年之后收复了曾经失去的燕云十六州。
“如今的东梁百年无战事,文化兴盛,民生享乐,不识外忧。倘若江北边境与戎卢烧起战火……”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几分沉重:“受苦的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江北一带已是安逸多年,将士怕是懒散毫无斗志,戎卢擅骑兵,江北地形险峻,戎卢人自出生便生活在江北的草原上,对地形早已了如指掌。况且江北边军的编制并不适用于战事。”
他合上陈年旧书,揉了揉太阳穴:“当年固守江北的那批兵是从白玉京都城军营选拔过去的,如今几年过去,江北边境军营青黄不接,京师这边却并未再挑选新兵进去。”
明德笑道:“那时的皇上不过八九,却记忆犹新。”
“出生在白玉京,长在帝王家,朕从来都不是什么寻常孩童。”沈钰抿了一口茶,岔开了话题,“不过也有些奏章有趣得紧,”沈钰话锋一转笑弯了眉眼,“青州通判高玄,他的奏章看起来絮叨,却实际上内心细腻,通篇读下来反而对青州此地如今现状要清晰许多,开篇问安,倒是日日不歇。”
沈钰说着,朱笔一挥批留了几个字:朕安。
明德本就一个粗人,识的字不算多,更不懂政道养兵之理,只得打着马虎笑了几声,微驼着背:“陛下,酒温好了。”
“嗯,”沈钰翻着奏章,头也不抬道:“退下吧。”
待明德离去后,沈钰才疲惫的以手掩面,轻轻掐了几下人中,将余下几分还未来得及阅读的奏章推至一边。沈钰披上狐裘锦袍,让书童提着酒壶,踏进了宫内旁的凉亭。
这亭子是当年老皇帝下旨建起的,建好后让沈钰自己取名。然而那时他与老皇帝置气,硬是不取名,结果直到现在这亭子仍是个无名之亭。
沈钰折下一只寒梅,放置在一旁陪他饮酒,再提壶为自己斟上一杯,一饮而尽。紧接着又倒满,喝尽,一杯接一杯,恣意微醺,对月独酌。他身后的童子沉默地替他温着酒,并未劝言,温完酒便微微俯身行礼,无言退下了。
几杯酒下肚,沈钰就已醉了。但他并不担心此时有人行刺,白玉京里里外外都有密集的眼梢盯巡,倘若真有刺客,也只有来去无回的下场。皇宫对他而言,更像是个巨大的牢笼,密不透风的视线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这世上藏不住的除了爱和欢喜之外,权势的渴望,狼子野心,同样都是藏不住的。年幼时不懂世故人心,手段尚浅,难以同恶人周旋,故而比起鬼魂妖怪,沈钰更惧人心。
沈钰醉意欲浓,他瘫倒在桌前,欲睡复醒,眼睫微颤,已经慢慢阖上了。
而亭尖上正停着一只黑蝶,没人注意到它是何时出现的,但它就这么一直停留在凉亭上方。蝴蝶忽地抖了抖蝶翅,迎风洒出了点点如星尘般的粉末,不多时竟是鼾声轻起,四下里唯有沈钰所在的凉亭并未有所波及。
蝴蝶飞下凉亭,在雾气渺然中化成冷峻青年,他身着一袭蝶纹红袍,猩红长袍犹如这深沉黑夜中一抹跃动的焰火。叶轻云快步跃上凉亭,一把夺去沈钰手中的酒杯。
“酒量不好就别喝酒,本来就是一杯酒的量,喝酒多了还伤及脾胃。”叶轻云神色不悦,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那双漆黑的瞳仁中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你……”沈钰睁了睁眼,醉眼朦胧,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谁,只是轻声道:“你是来刺杀我的么?”
叶轻云一顿,无奈道:“怎么可能?”
“那你会唱姑苏小曲儿么?”
沈钰黏糊糊地说着话,茫然地抬了抬下巴,似乎又想沉沉睡过去,眼前不知是谁总是扰乱他的睡意,不愿让他睡过去。
“……”叶轻云静默了一会,“我不会。”
“……那可真没用。”沈钰嘀咕道,“以前有个人,很厉害,教我唱姑苏小曲。”
他似乎晕得难受,闲下来缓了一会才继续道:“他指点我的剑法,教我歌谣,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阿娘外,待我最好的人。”
“那个人是谁?”青年轻声道,“你还记得他么?”
沈钰醉得厉害,思索了一会,竟也想不起名字,只好嘟囔道:“不记得啦。”
叶轻云忍不住笑了:“也是,少年心性,只顾着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