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惊鸿+番外(16)
“鹤玄子大人,原来这里就是江南,”小蝴蝶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串,朝鹤渊露出一个笑容,隔着衣袖捏起那朵格桑花从耳旁摘了下来,“您说的没错,江南的春花确实不输岐山的漫山红枫。”
叶轻云将那朵格桑花送到他的面前,“鹤玄子大人是第一个在知道我身份后,还愿意待我好的人。所以这朵花我想要送给您,”少年轻俏地眨了眨眼,“还请鹤玄子大人,原谅我曾经的无礼之处。”
鹤渊喉结微滚,微不可见地咽了口唾液。自他在天宫被任命为执行官,随天帝身边一人以下万人以上,有人眼馋他的高位,泼脏水的人有之,惧怕厌恶有之,疏远有之,阿谀奉承亦有之。
有人唤他大人尊他为仙首,就有人唤他走狗恶犬,说他也不过就是天帝手下的一把刀,神气什么?
所谓身宿凶神,亦是天生反骨。
叶轻云也会唤他大人,但和他曾经听过的那些奉承之言不同,少年的唇舌一张一合,那两个字就在他的呼吸间被唤出,沙哑、轻巧,不掺杂任何逢迎,没有任何恶意。
同样的两个字,在叶轻云那里,却与他人大相径庭。
少年时的鹤渊曾满腔怒火,在无人的寒夜中蹲坐在升仙楼的路口,身旁的天灯一如既往亮着,孩子沉默了很久。
他的身边没有人,也没有称得上活气的生灵。他身边只有一根用来扫地的笤帚。
被人恶意锁在外面无法回去时,鹤渊就从升仙楼的云阶一步一步走向人间,他并不熟悉人间的路,只有零星几个地方是男人经常带他去的,也是他所熟悉的地方。
鹤渊手里没有钱,就用上一点小仙术悄悄偷一根糖葫芦,含进嘴里的糖能暂时忘记升仙楼外漆黑的寒风,就好像他出生在人间,而人间就是他的家。
正如此刻叶轻云微歪着头,睁着一双水润的黑眸,开口唤了一声“鹤玄子大人”。
仿佛田野深处恣意飞舞的蝴蝶,你永远抓不住它,只能任由它翱翔在苍蓝的天穹。
自由而无拘无束,没有任何东西能留住他,天宫不能,人间不能,神明亦然不能。正因如此,蝴蝶能飞到任何地方。
拥有那双眼睛的人,行至四方,而四方皆是他的道路。
紫色的蝴蝶灯被一只白皙柔软的小手递了过来,鹤渊微微睁大了眼。
卖灯人用染过色的纸糊制成紫蝶般的灯罩,由青竹编成的蝴蝶灯还没有被点亮,叶轻云踮起脚尖,小心地塞进鹤渊的怀里。
“鹤玄子大人要不要许个愿?在我点燃这盏灯之前。”
鹤渊停顿了一会,叶轻云也没有催促他,安静看着他。
“你来许愿罢。”最终鹤渊还是将蝴蝶灯塞回叶轻云手中,在叶轻云面前蹲下身,指尖燃起一朵小火苗,点燃了这枚做成蝴蝶状的祈愿灯。
叶轻云抱着灯,摸了摸它发光的翅膀,不舍地松开了手,看着蝶灯在夜空中逐渐升空,化为黑夜中的一颗辰星,直至消失踪影。
鹤渊敛眉,收拢了神色,什么都没说。他当然看得出轻云眼底毫不遮掩的喜爱之情,明明这么喜欢这只蝶灯,却愿意把许愿的机会留给他。
大梁没有宵禁,因此夜晚的集市依然人声鼎沸,喧嚣热闹。叶轻云从商贩手中买下一盏灯,棉绳浸在油中,吸满油脂,“噗”的一声闪着明亮的火花。
男孩就这么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鹤渊,走在江南的街道上,橘黄发热的油灯照亮了前面一小片地方。
风雪桥上贩卖香茶甜糕的商贩支起一个小棚子,点着蜜烛,供过路人歇脚喝茶。桥下植满大片芦苇,在桥的隔岸随着歌女的小曲摇曳飘荡,黄金的芦秆开着雪白芦花。
姑苏不是鹤渊的故乡,但他记得街道上的每一处风光,风雪桥的对面就生长着一棵古老榕树,高入云天,独木成林,数不清的气根裸露在外,不论何时总有人在树下纳凉。
而万神山庄位于姑苏城外的群山之间,往来仅靠一艘停泊在湖堤旁的乌篷船,前来接鹤渊的人却不是划船的仆从,而是多年前在江南医馆和鹤渊有过一面之缘的山庄老主事。
老人两脚躅桨,指了指身后的几块干燥草席,“这船身狭窄,两位公子还是先坐稳为好。”
苏主事划动手桨,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多年未见,少庄主都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女,鹤仙长倒是容貌不变。”
鹤渊但笑不语,远方最后一缕日光没入湖底,四周昏暗,不远处传来微凉的山风。
叶轻云坐在鹤渊的身旁,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忽觉那人温润的眉眼间徒增了些疏离感,这些日的相处中他隐约摸出鹤渊的性子,但似乎又遥隔千里之外。他知道这人嗜茶嗜酒,却也止步于此。对于曾经的过往,他却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