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14)
姜无宁没有领情,挺直的身子一点都没挪动。
村长无可奈何,叹气一声,道:“姜公子可知,那祝清月是只什么妖?”
姜大少爷秉持一个原则,沉默到死,不应声。
村长继续道:“那祝清月是由一只纸人化作妖身而来。纸妖擅蛊惑人心之术,又生了一副美艳的相貌。姜公子被他迷了心窍,却不知,这纸妖,本是无心的啊。”
村长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甚好,没有直接劝姜无宁离开祝妖,反倒从祝妖是纸妖下手,一针见血,杀人又诛心。
你自以为与他爱得天崩地裂,结果呢,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心。那些表现出来的爱意,不过是他利用你的伪装。
姜无宁不为所动,恍若未闻。
村长继续劝道:“纸妖薄情冷性,无心情爱,姜公子被他戏耍于鼓掌之中,乃至于众叛亲离,可是值得?”
姜无宁无动于衷。
村长叹气,也不再劝,只道一句让姜无宁再想想。
这场鞭笞就此落幕,姜老太爷罚姜无宁跪祖祠思过,祖祠外都有人守着,不得他允许不能放出来。正室去为姜无宁求情,还受了姜老太爷一顿责骂,怪她平日里太过惯着孩子,才生出这样的孽障。
正室以泪洗面,跪在姜老太爷的房门外哭了一宿,又跪在祖祠前哭着求姜无宁,求姜无宁不要再执迷不悟,去给姜老太爷认个错。
她从前给姜无宁取名无宁,并不是真的盼着姜家无宁。
正室哭得情真意切,令天色都为之动容。
一向万里无云的天被乌云遮住,天色暗沉沉的,在深秋的冷夜中,下了场声势浩大的雨。
雨水扑打屋檐、枯叶,正室的孱弱的身子也雨水掺杂的冷风中摇摇欲坠,如即将断线的风筝。
“夫人!”
惊呼声传来,原是正室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
丫鬟们争相上前搀扶。
姜无宁身形一颤,如蜡烛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很快便湮于平静。
无人得知,正面对着列祖列宗的姜大少爷,在正室被抬下去的那一刻,嘴角渗出了一点血丝。
即便如此,他依旧强撑着,没有转身。
压垮姜无宁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抵是祝清月找到了他,承认了村长对他说的话。
他道:“姜无宁,村长他没说错,纸妖无心。”他一字一顿,甚至还勾起了嘴角,”我从来都是没有心的。”
—
太惨,委实太惨了。
姜无宁为了祝清月,差点众叛亲离,却还是坚守着那最后一点情意,不肯放弃。
他面对着列祖列宗,接受违背世俗的拷问,接受姜老太爷犀利的鞭笞。
身上还有伤,膝盖已经跪麻了。
可这些落在身上的痛,全都比不上祝清月站在他面前,言笑晏晏地对他说一句:“我是骗你的,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身上的气息,能助我修行罢了。”
姜无宁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用刀在心口狠狠扎了一刀,又在伤口处捣了捣,血腥之气直冲脑门,不由吐出一口血。
祝清月被盛怒之下的姜无宁关在了柴房之中,而他自己也因为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直待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一场瘟疫随着那场秋雨,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长宁村。
大半的人家院门前都挂起了白稠。
哭声不止。
一直是村里的主心骨的村长神色凝重,道长宁村之所以遭受这一劫难,乃是因为村里多了一只妖,是这只妖带给了他们灾祸。
他还说,要想结束这场灾难,唯有将那只妖祭天,以慰亡灵。
这一说法不吝于将所有的矛盾都牵引到了祝清月身上。
恢弘大气的姜宅之外,霎时围了一圈的村民,丢鸡蛋、丢青菜,强迫姜老太爷将祝清月交出来祭天。
曾经一心把攀高枝的心思系在祝清月身上的祝老爷子也参与其中,且骂得更狠。
他骂祝清月鸠占鹊巢,占了他儿子的壳子,令他儿子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骂祝清月狐惑媚子、扫把星,扰得长宁村不得安宁。
十八房妾室从前最以姜家为傲,现在连门也不敢出,缩在房里,小声地同姜老太爷抱怨。
姜老太爷决心要将祝清月祭天,哪怕那个孽子阻拦。
令他意外的是,姜无宁得知此事后,神色平静,还主动提出,祭天当日,他要守在现场,亲眼看着祝清月被一寸一寸烧成灰烬。
姜老太爷得知他的儿子一觉醒来之后,竟是悬崖勒马,大彻大悟,心中甚是欣慰,连带着对祝清月的怨恨都消了不少,高高兴兴地着人去通知村长。
他还在家中摆了宴,宴请宾客。
不过考虑到很多人家都在做白事,且疫情在即,所以思来想去,最后只宴请了村长和几位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