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98)
这是个讲究的人。
没有强撑的面子和后天的别扭,是与秦苏家里一样,润物细无声的一种渗透。像她手中的青花瓷壶,也像是收拢茶具的木托盘。
“你身上所有钱。”他转头咧嘴一笑,牙齿是天生天养的不整齐,有些自然的泛黄,明明是最贪婪不过的话,但在这张有疤的脸上却又极为适配。
他见秦望舒陷入了沉默,也不甚在意,继续道:“小姑娘家要面子也正常,但我从来不会当真,少说大话,来点实在的就行。”
他给了秦望舒一个轮子,顺着坡儿往下滚,坡下的秦望舒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接住,这事就能圆满落下。这不仅是个讲究的人,还肚子里有些墨水。
“巧了,我身上没带钱。”直冲的轮子要撞上她胸膛,她挥手甩开,毫不留情。“山里一颗糖不好定价,是算上了人力和时间,溢价太高,但以物易物就没有这个烦恼。”
“我没有饴糖,只有巧克力。”她勾起一点嘴角,弧度微妙。
他上半身的汗渍已经擦干净,清爽的肌肤裸露在外,他抓起那件打了补丁的背心,往身上胡乱一套,也没系扣子就架着拐杖过来道:“巧克力?那我可得了大便宜。”
秦望舒的眼睛弯了弯,白腻的脸在这一刻显得苍冷,是黑白两种色彩的极致对比。“可它被拿走了,那个人你也认识——张雪。”
拐杖戛然而止。
“张小姐,哪个张小姐?”他的模样有些像是屠夫,满脸横肉,但这并非肥胖而是一种类似金属一般的棱角。典型的络腮胡,被刮得只有一片青色的胡茬子,他有些讶异,紧接着恍然大悟道:“犯了错的张小姐。”
秦望舒的嘴角慢慢下压,抱着木盆的手指动了动。她和张雪最大的不同,便是在于这张皮相上的运用,她可以虚以委蛇,但很难做到像张雪一样柔弱示人。这个世道固然是拳头大才是真理,却也存了人骨子里怜惜弱小的同情心。
“先前铜牛大仙还奏乐了,张小姐应该是被山神带走了。”他拐杖点了点地,明明只是轻微的声音,但在秦望舒耳朵里却变成了木质地板上的高跟鞋。“山神庇佑秦家村,把有罪的人带走,别说巧克力,人都没了,秦小姐还在奢求什么?”
他见秦望舒似有不悦,又一笑,“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你说的不错。”秦凯的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秦望舒的痛点,她一改之前的面无表情,脸色柔和起来。“山神庇佑村民,村民供奉山神,这个生物链很完整,但如果这个山神有问题呢?”
她仰起头,露出修长的脖子,淡青色的血管布在上面。“我知道山神是什么。”
“张寡妇嫁到秦家村前,她男人曾娶过一个傻子。傻子因难产而死,男人叫产婆破腹取子,结果生出来的却是个妖孽。”她咬重最后两个字,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把背后完全暴露在秦凯面前。“傻子死后,男人用粮食从邻村换了张寡妇,男人意外死了,张寡妇其膝下无子,却在某天夜里见到了秦苏,有些巧。”
“一次两次的巧合可以称为好运或是奇迹,但多个凑在一起,叫命。”她笑了一下,面上似有怀念之色,但手指却捏紧了木盆,修身的风衣下全身肌肉崩得能发出酸牙的吱吱声。“命这种东西,秦师傅应该比我懂,事在人为不是吗?”
她转过头,赤裸裸地盯着他断了的那条腿,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似笑似感慨。“我听秦苏说,篱笆是秦师傅提出来的意见。早年村子里夜不闭户,被山神偷吃了几个孩子,布置了篱笆后,就再也没发生过。”
“秦苏才多大?”秦凯听了一声轻笑,仿佛这些话对他不值一提。“村子里喜欢用山神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孩子被吓了晚上做噩梦,难免说些胡话,秦小姐只当是耳边的一阵风,吹过也就没了。”
“风散了不代表没吹过。”她空出一只手点了点木盆里的瓷壶,突然抓住翻到底部。粗糙的圈足被磕了一个角,因为不是足底,外加位置隐晦根本看不出来。“这个壶子我见过,烧窑师傅闲暇的小玩意,图个开心送熟人,没流落市坊。”
“但多年前他与人通奸被打死,所有的作品说是晦气被处理掉了,不保证会有几个漏网之鱼。”她手指顺着壶身滑上去,揭开松松卡在壶颈上的盖子,又是一翻,露出里面一个缺口。“十多年前,秦师傅在哪里?”
她不等秦凯回答,又道:“秦苏一直受你照顾,听她说早些年秦师傅是在城里,不知怎么的瘸了一条腿回村子了。如今秦苏十六,倒是辛苦秦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