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52)
“秦望舒,你怎么这么天真呢?你在教堂就学会了这些吗?自诩为高高在上的神,偶尔从云端伸出头,看见一时的人间疾苦便心生悲悯,他们要的是你同情吗?这是世道同情有什么用?你不如给他们一个包子,一点钱,他们能跪下来磕头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弱者并非生来注定,而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任意决定他人生死的大人物切断了他们能变强的可能。”她笑了一声,眼里泛着红,却没有眼泪掉下来,精致的妆容依旧美得惑人。
她指着夏波道:“他有枪,我的生与死就在他一念之间。我怕死,不敢赌他的人品,所以我只能放低姿态求人,于是我是狗。你是教堂的人,你活着不高兴了,我过得不好,你死了,我要去顶罪,我折腰为条活路,所以我还是狗。”
“那蔡明呢?”她转向了蔡明,这个男人与她有相似的境遇,按理说他们应当是最能彼此理解的人,可还是不同。“狗有三六九等之分,教堂和叶大帅的狗当属上层,金家的狗次一等,报社的狗好过贱草,可我和贱草有区别吗?”
“你们看不起我是弱者,可人生而就不等,我张雪终其一生努力,也比不过你秦望舒出生就在教堂。你得承认,有些人就是含着金汤勺享受着泼天富贵的命,有些人就是任人摆布低贱如草的命。你们享受着身份带来的好处,却口口声声说着强弱,恶心不恶心?”
“你们不恶心,我都恶心。”她拿起筷子在桌上顿了顿,像是想开了一般,开始大口吃起饭。“我想活,哪怕我明天或是下一刻就要死,我也不会认命。我虽然是条狗,但你要是给我一把枪,你猜死的是谁?”
张雪积怨已久,这次撕破脸不是蓄谋已久,只是情感积累到了临界点的爆发。她没有丁点儿喜悦或是兴奋,更没有害怕,反而是许久没有过的平静,这种平静让她短暂的获得了一种安全感。
她突然间觉得,如果就这样死去,或许也不错。她张雪的人生,短短不过二十载,虽平淡但也精彩,只是她的母亲,可怜她的母亲。
“一厢情愿。”秦望舒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由右向左,紧接其下的是一个更小的发旋,有意思的是正好与上面相反。
像张雪。言不由衷,又可怜又坏。
“我承认你的发言感人肺腑,情深之极,然后呢?这个世道,你也说这个世道,你的不公不怨与我何干?与其他人何干?人生来就不平等,你知道,那你有什么可怨的?”
“我既是王谢堂前燕,何须管你寻常百姓家?”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受冷又受热,饶是她身体比一般人要健壮也有些吃不消。“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值得被尊重的。”
“我把你当狗,不是因为你弱,而是因为你只是条狗。我现在选择尊重你,是发现你还算是个人,可你不值得尊重。”秦望舒摇了摇头,她身上有些发冷,按照往日他会咬牙撑下去,但下午还要出门。
她站起身,走到火盆旁,一点也不避讳地蹲下身。她看着张雪,两人的身份像是互换了,对方高高在上,俯视着她,她低贱如草,只能紧贴着地。
“身份和你站的位置无关,就算是现在,你身处高处,可在我眼里还是条狗。”秦望舒哈了一口气,食物给她身体带来了热量,但指尖这些末梢之处却无法被身体照顾到。“你求神拜佛想要让自己活下去,他们做到了吗?”
“他们做不到,但我做得到。”秦望舒仰着脖子,不舒服的姿势没有让她脸上有任何不快,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坚定的,说出了多年心里的话:“那我是你的神吗?”
秦望舒身上衣服全部烘干时,已经过了很久。期间秦老爷子回来过一次,他收拾了碗筷后又匆匆离开,像是有什么急事,秦奶奶依旧不见人影。
秦望舒没了和他套话的心思,夏波更不会轻举妄动,蔡明和张雪吃完了饭也没离开,两个人像串通好了一般赖在了秦老爷子家,怎么也不肯走。
秦望舒回房间翻出行李箱里带着的药,也没用水直接生咽了下去,套上防水的披风,招呼着和夏波一块进山。
从中午谈话后,张雪和蔡明就彻底自我封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发呆。与世隔绝的模样把秦望舒整乐了,掩耳盗铃的做法不过是自欺欺人,她信奉主动出击,麻烦就像是座大山,她不去自有山会来,而等待的人在故事里面多半都没有好下场。
山路比她想象中好要走一些,因为刚下过雨,所以空气里带着股草木的味道,很是新鲜。山路不止一条,是秦家村多年踩出来的路,她和夏波挑了条大路,没一会儿就见到了一座破败的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