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31)
“就一块。”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好吃吗?”张雪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辩解,又重复了一遍。
“好吃。”秦苏如实回答。踩在地上的脚却忍不住磨了磨鞋跟。她想走了,这样的张雪让她感到不安。
“骗子!”躺在床上好好的张雪突然坐起身,不知道被这话刺激到了哪根神经。她死死掐着秦苏的肩膀,又委屈又怨愤道:“巧克力怎么会好吃?”
秦苏被吓了一跳,她缩了缩脑袋,对上了张雪明显哭过的眼睛,心像是被蜇了一下,不疼,就是酸酸的。
她吸了吸鼻子,道:“不好吃,我是骗你的。”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说,张雪会开心,没想到张雪嗓音更尖锐道:“你撒谎,巧克力怎么会不好吃?”
“巧克力怎么会不好吃?”张雪垂下眼,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秦苏。不过一秒,她又瞪大眼否认道:“巧克力怎么会好吃?”
她嘴里反复叨念这两句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让秦苏从心底里冒出了股寒意。明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却让张雪状若疯魔。
秦苏唇瓣翕动,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她垂下脑袋,这是张雪一个人的舞台,张雪的悲欢喜乐都是属于她自己一人的,而秦苏只不过是台下的一个观众,并不相通。
“巧克力其实不好吃。”张雪闹玩后,突然抱住了秦苏。
还在抽条期的少女格外纤细,她一只手就能揽住对方的腰。干净的肥皂味道从对方身上传来,这对于张雪而言并不陌生,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味道也属于她。
只是——她入了西式学堂后,身边往来的都是富家女,各种时髦的香水与香薰让她大开眼界的同时又难免滋生了小心思,女孩的虚荣心并不会随年龄增长消失,而是与日俱增。
她人生第一瓶香水是母亲梳妆台上的桂花头油。
金黄的桂花成团成簇的长在枝条上,一阵风吹来,簌簌落下,浓香扑鼻,桂花做成的油更是如此。只需要一点点,整个人便能香得令人作呕。
张雪不是不知道,只是想要融入她们的念头太过强烈,以至于第一天换来的嘲笑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女孩的成长总是在某一刻,那一刻她没有父母的庇护,弟弟的谦让,她迅速成长。
时隔多年后,她成了最大报社里的记者,那些嘲笑她的同学,都变了一副嘴脸。她穿着精致的洋裙,踩着并不舒适的高跟鞋,喷上西洋香水那一刻,她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她心心念念的东西,竟然与母亲的桂花头油没有任何区别,都一样香得发臭。
“巧克力不好吃。”她哽咽着重复了一遍。收紧了抱着秦苏的双手,人与人的悲欢并不能相通,但是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命运与这个早年丧母的女孩相连。“你知道红酒吗?”
“红酒是西洋传来的一种由葡萄发酵的酒,剔透的紫红色看着很是漂亮,深受西式进步女性喜爱,后来逐渐成为上流聚会必备品。我有幸喝过几次,那味道就像是坏了的葡萄在放些醋。”
“明明这么难喝却无数人趋之若鹜,你说他们为什么呢?”
秦苏吞了吞口水,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品尝的不是红酒,是红酒背后的权利。”张雪垂下眼,她深深吸了一口秦苏身上的皂角味,道:“巧克力好吃吗?”
秦苏颤了颤,尖俏的下巴越发可怜。她伸手抱住了张雪,坚定道:“好吃。”
哭泣是一种有效的情绪发泄,只是有些伤眼睛。张雪出门前特地照了镜子,不得不说命苦的孩子早当家,秦苏张前忙后确实把眼睛的红肿压了下去,但眼皮子仍是有些肿。
张雪要强,所以扑了粉做遮掩,可又觉得面色太白没气色,最后挑挑拣拣了几瓶口脂混在了嘴上,才觉得满意。而在这期间,秦苏就全程看着。
张雪没说,秦苏也就当了个哑巴,但秦望舒送的巧克力却被秦苏收了起来。
村子里每户人家离得不算远,同样款式的篱笆圈了一块大大的地,圈养的鸡和鸭伸着脖子呱叫着,地上一滩可疑痕迹。
张雪见了捂住鼻子,下意识走开。她身前带路的秦苏脚步依旧轻快,对周边一切恍若未闻,张雪不由得皱起了眉。
秦凯的屋子在村子里边,不见围起来的篱笆,只有搭出来的一座草棚,草棚下是一座烧得正旺的火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到屋外。
“秦凯叔!”秦苏兴奋地叫了一声,她招了招手,快步走到火炉旁道:“我门锈了,找你讨些油。”
“臭小鬼,又来要糖了!”秦凯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语气亲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