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292)
她要的向来都不只是一点,她有着所有人都有的毛病,甚至在金家被养得胃口更大。她不喜欢多数这个词,也不喜欢从众,要么精彩,要么死。她只能是唯一,秋日的菊花,冬日的腊梅。
“五天前,她找我谈了一笔生意。金家是商贾,我作为金家的女儿自然也如此,所以我当时拒绝了。”
她笑了一下,她舀起一勺汤药,不深的勺子里汤药没有任何颜色的改变,依旧呈现出浑浊的深褐色。她意识到这碗药应当是煮了很久,才能让清水这样彻底染上颜色。
中医的药总是要用火煎上许久,就像是姜老的才辣。她的母亲相比她经历了太多人和事,她真假不分地感慨道:“我太年轻了。”
她吹了一口凉透的药,小心地递到母亲嘴边。对方未张口,也未扭头,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了她几秒后,才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母亲的礼仪很好,纵使勺子抵在了她的嘴边,她在不动的情况下仍是吐字清晰,丝毫未碰到汤药。换在旧时,这该被标榜为大家闺秀的楷模,但金伊瑾好似现在才真正了解了母亲一点,她的母亲根本不稀罕这些虚名,或许那些被美化的事迹,都是一种掩饰,与事实根本沾不上一点儿边。
她面上的笑意又胜了一些,从旁人的角度看,这绝对是一副母慈女孝的温馨场面。可所有的针锋相对从来都是掩盖在汹涌的暗潮下。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一直都有。大清已经亡了,现在是民国,可为什么金家还是这样坚持那些腐朽的规矩呢?你们送我去西洋学习,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就应该知道鸟儿放出笼子后,是不可能再回来的。”
她一个用力,厚实的瓷勺撬开了母亲的嘴,苦涩的汤药被灌了进去。有些还未来来得及被咽下的,顺着唇边滑落至下巴,在要掉下那一刻,她又用勺子接住,塞进了自己的嘴。
“金家几代单传都是女儿,既然找外人入赘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基因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所有的不合理在被冠于血缘上,似乎都能得到被承认的解释。就像是她此刻的试探和投诚,她保证,如果她不是母亲的女儿,这一刻,她绝对会被一巴掌打歪脸。
但现在,她睁着眼睛不敢遗漏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但母亲只是在尝到药汁时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她觉得秦望舒骗了她,她应当是母亲的女儿,除了母亲谁又能容忍这样的冒犯,可下一秒她又冒出了一个更真切的答案——利益。
利益可以,利益可以让鬼推磨,只要给得足够多,弑母杀父也不是不可能。
她意识到这个可怕的苗头后,立马又压下去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首先我不应该在秦望舒面前露怯,其次我不应该没有权衡就拒绝了,所以回到家后,我就后悔了。”
她把碗一抛,精美的瓷器在亲密接触地板后成功的碎成了几瓣,白色丑陋锋利的边缘露了出来,配着残缺的花纹,又是另一种畸形的美。
她问道:“好听吗?母亲。”
“好听。”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面色不变,又想起了那天胜券在握的秦望舒。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像对方,可能是血缘的关系,但更多是人心的贪婪。她不信上帝,也不信神佛,所以她在心里称赞了一句:赞美苹果。
她把手上的勺也摔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很清脆,与苹果又是另一种清脆。前者金石相撞,玉佩玎珰,后者汁水清甜,喉头大动,穷人家的孩子才会做选择,她是金家大小姐,所以她全都要!
“母亲,我可以给你很多,比父亲还要多,以及爷爷给不了你的自由。”
蛇在诱惑夏娃吃苹果时,会是什么表情呢?她不知道,因为蛇全身布满了鳞片,裹在鳞片下的野心无处宣泄,只能化成真理的语言。在圣经的记载里,蛇根本没有花言巧语,也没有添油加醋,她只是很原本、很简单、很朴质地说出了一个事实。
魔鬼与人做交易时,被选择的从来都不是人,而是魔鬼。人有欲望,欲望积累叠加引起质变,具象化为魔鬼。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条蛇,欲念是苹果,人在吃下苹果后惹怒上帝,成为罪恶的恶魔。
她还在说,她的声音充满情感,让人动容。她的话原本、简单、质朴地说出了一个事实:“母亲,她给得太多了,我无法拒绝。”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了眼睛,可女儿那燃着野心的面容像是深夜中的一点火。她本以为自己能忍受,但她已经见过光了,温暖又充满希望,让她明知是被精心编织描绘的谎言,也甘之以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