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258)
“你母亲本来要闹自杀,听说是因为怀了你又不忍心,生你后难产死了,她带着你当了一年乞儿,才被教堂收养。”她皱起了眉,觉得这举动有些刻意,可她金大小姐向来不知道什么是委婉,于是又道:“她不喜欢也很正常,至于秦凯,我查到的不多,听说是我父亲找人把一个送报地打断了腿。旁的我不清楚,秦凯应该不知道事情真相所以提议我父亲登报离婚,事后又出于可笑的正义找上门。”
“坏人姻缘,是瘸子也活该。”她转过身,踩着高跟鞋的身量比秦苏只高了半个头。“之前我听秦望舒说秦家村有人照顾你,秦凯既然能背着她养山神,我又拿到了这把枪——可能他以前是个好人,但人都是会变的,没有人会是以前的模样。”
“就当是回报。”她笑了下,很淡,却很明艳,只是脸上的脂粉显得有些老气,让人想替她擦干净。“你不欠他,他对你所有的照顾都是因为你姐姐给了钱,是他欠你。”
她时间掐得刚刚好,地面上又响起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是秦凯。她走到了梯子前,朝秦苏扔过去手电筒,对方没接住,轱辘转到了张雪背后,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狭长。
秦苏忍住了去捡的冲动,头顶已经传来柴火跌落的声音,很快地窖的入口就要被打开。她看着金伊瑾的脸,视线很模糊,只见到一片惊心的白。
没有时间了,她想。金伊瑾动了,模糊的影子爬上了梯子,秦苏捏了捏手掌心道:“她不会帮你杀任何人,她只会画饼。”
她喘着气,地窖的空气不流通,时间一久就不得不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呼吸。她看见金伊瑾似乎停下了,她一口气道:“她只会哄骗你杀你的父亲。”
一束光自头顶落下,地窖被打开。
“金小姐——”秦凯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有些急切道:“时间到了。”
金伊瑾应了一声,模糊的人影在这一刻突然清晰。依旧是那老气的妆容,在明亮的光线下是恰到好处的肆意明艳,万物向阳而生。她和张雪皆是玫瑰,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而野花只能做一场关于玫瑰的梦。
“我知道,”她仰着头,迎着天光,白得惊人的脸庞像是在发光。“但我没得选。”
高跟鞋踩在梯子上的嘚嘚声,一下又一下。地窖被注入了新鲜的空气,秦苏张着呼吸得嘴不知何时又闭上了,哐当一声——地窖又陷入了黑暗。
她呆愣地站在那里。野花与玫瑰短暂的相处一会儿,她成为不了对方,所以白日梦没有尽头,天光也不会大亮。她知道,她们本不该有交集,渐行渐远才是常态,像是夏夜的风,在迷惘中吹来扑扇着翅膀的蛾子,借助不了一豆灯的微光成长,只能莽撞到视死如归。
没有人天生就走在绝路上,只会是被人一步步逼入绝境。
她觉得刺骨的冷,忍不住蹲下身死死抱着自己。地窖的温度明明比地面上还要暖和一些,她却牙齿忍不住磕碰打颤。
那个人是她的姐姐,她再次深刻地了解到这一点。突然一个温热的东西靠上了她的腿,她低下头,看见是张雪。对方整齐的头发不知何时又散乱一地,铺在她的鞋子上,遮得严严实实。
“你既然知道金伊瑾和她是一类人,就应该知道,她们的话都不可信。”张雪枕在了秦苏脚上,冰凉的发丝贴在脑袋上,是上好的绸缎,透着洗干净后的清水味道。“你姐姐——”
她似乎是找不到词形容,失语了几秒,干巴巴道:“其实没有那么坏。”
“我在报社,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你不能说他们好或不好,这个世间并非只有黑和白,还有明亮的灰。人本就是各种情绪交织出来的生物。善良这个词很单纯,但也很复杂,他浅显到人人都能领会,再糟糕的人都会有,又深奥到无人能够定义。”
“所有人都想与善良终身相伴,但很少会有人琢磨、追问它。”她动了下脑袋,找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四川的天气不好,盆地多雨,阴天连绵,所以我觉得清风明月很难得,但人间至善更难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形状优美犹如桃花瓣的眼睛含着四月刚泛暖的春水。她似乎和秦苏第一天见她一样,在这个每天都在变的世道和人里,她就像是后山的溪流,薄薄一层,手指伸下去还没不过一个指节,所有的石子和烂泥都露在外面,说不上是奇迹还是可怜。
“她是你姐姐,我和她认识了三年,比金伊瑾和你都要长,之后会继续认识三年,再三年,数不清的三年。所以我知道,没有人会比她希望你更好,可能是这个世界太坏了,感情泛滥,语言也没有一点重量,但你的姐姐会希望你的希望有希望,希望你良善,明察,不仓促走这一遭,缓缓而行。而你也会清醒,温柔,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