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171)
他的话像是大海中落入了一滴水,没有引起丝毫波澜,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或许水滴本身,也不在意。
三人陷入了沉默,秦望舒也不知在想什么,满身的尖刺突然收敛了,让夏波一时间不着痕迹地看了好几眼。他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担心会在金城面前暴露,反反复复几次,直到铜牛面前都未开口。
铜牛腹下依旧烧着火,扑面而来的热浪让金城退了一步,周围空气都被烫得一阵扭曲。他歪着头,绕了一圈,刚想伸手去摸,又想到了什么停在半空中。
他勾了勾手,一位看着秦望舒的下属凑上前。他指着铜牛道:“去试试。”
那人一听,脸色大变,踌躇不前。金城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转过头,他瞧见下属满脸大汗,原本沉着的脸色突然转晴,他笑了一声,挺着的肚子跟着一颤,嘴边的小胡子动了动。
“害怕?”他问道。
下属听了面色又是一白,弯着的腰像是佝偻的老人,日侵月浸下已经固定了。面对金城的问题,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敢发声,只是长褂下的两条腿颤得厉害。
金城安慰地拍了拍他肩,隔着衣料下的身躯在抖动,他抬眼瞧着始终不敢对上他的下属,终是松了口道:“你也跟了我不少年,算了。”
那人如获大赫,原本愁苦的脸一下子就松了,像是绷紧的弦。秦望舒眯了一下眼,她往夏波所在处靠了些,果不其然,下一秒金城脸色突变,按在下属身上的手像是催命符,拽着他往前狠狠一推。
“啊——”撕心裂肺地惨叫划破天际。
铜牛被火烧了不知多少天,不说牛身温度如何,光是周遭就是滚滚的热浪,多待一秒都像是肌肤要被烧焦,更别说整个人贴上去。
“哈哈哈哈——”金城爆发出一阵大笑,配着下属的惨叫怎么看都是一副渗人的场面。他笑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面上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对秦望舒和夏波鞠了个躬,歉意道:“下人不听话,让两位见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一点点擦拭手指,就连指缝也没放过,可他手分明干净得很。擦完后,他随手把帕子丢在了火堆里,丝绸的帕子没一会儿就被烧得什么也看不见。
他又笑了笑,圆和的脸慈眉善目,像是庙里端坐的弥勒佛。他看向了另外一个下属,那人身子一抖,直接腿软跪在地上,开始砰砰砰地磕起了头。
金城讶异道:“你这又是做什么,这么多年的情分,生疏了。”
他扶起那人,手掌握住对方又是一拍,感叹道:“生疏了啊!”
那人抬起头,面皮抽动,喉头滚动不止,最后一咬牙,对金城鞠了个躬。金城神色瞧着更和善了,他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直起身,抓了把身上的衣服,对着铜牛冲了过去。他是聪明的,比上一个人更认得清自己的身份,所以不需要金城动手,他就自己上。高温固然可怕,可但凡有干活经验的都人知道,饭菜上桌时,不管有多烫,只要拿布隔着一层,短时间内完全可以接受。
他的布,是身上的衣服。
他狠狠撞了上去,用尽全力,尽管肩膀隔着皮肉和衣服,仍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金城似乎不忍心的闭上了眼,他别过身子,撞见了眼都不眨得秦望舒,有些动容道:“太忠心,就是愚忠!”
秦望舒听了有趣,她看着第一个被金城强硬推出去的人,跪在地上以手掩面,却不敢真碰上。虚空而张的五指,连同着岣嵝的身体一同颤抖不止,声嘶力竭后似乎只能这样。
她见过炮烙之刑,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当然教堂不允许私刑的存在,她最接近的感受也不过是被刚烧开的水烫了一下,因为骨子里趋利避害的本能,一秒都不到。但那块地方仍是起了红肿,越演越烈到水泡。
随行的修女见了害怕,她觉得大惊小怪,便自己寻了根针挑破,没当回事。所有人,包括神父和主教都觉得她手金贵,毕竟是用来妙笔生花的前途,所以平日里没少送涂手的护养油,有国内的,也有西洋的,她一一收下,转身就锁进了抽屉里,不见天日。
后来水泡生了溃烂,肿胀的新肉少了遮掩的皮,看着很是吓人,尤其是那猩红中泛着丝丝白,还吐着水。她用指腹压了压,烧灼的痛里又夹杂了尖锐,拿开,被挤出的组织液拉出了丝,恶心地让旁人倒胃口。
她觉得实在有碍观感,之后便用纱布裹了一圈后,又细心地扎上了一块漂亮的丝巾,陪着她的手,不像是伤患,反而赏心悦目,甚至在当时的教堂里还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潮流,私下只有她知道,这块伤伴了她很久,长出皮肉很久,留下印记也很久,消除更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