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挽歌+番外(152)
她忽然就明白了神父看她时眼里的色彩,那是透过她在看自己时的欣赏,也是对自己作品的赞许。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神父,而秦苏成了她。
她闭上眼睛,回想着记忆中的语调,赞叹道:“孩子,你做得很好。”
在最开始的时候,秦望舒是感恩的,她感恩张雪那根糖葫芦,让她成功地坚持到教堂的人收养她。她想过带回去给小畜生尝尝,它还没吃过糖,不知道什么叫做甜,张雪给她的糖葫芦尽管面上的红糖衣薄得可怜,可确实甜到人心坎里。
但在她推了张雪后,那一刻生出的歹念又明晃晃地告诉她,属于她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其他人?
那时她的还没学过分享这个词的含义,她只知道糖葫芦太甜了,甜得寒风都没有那么刺骨,往日的苦似乎都模糊了。她想,小畜生其实没吃过苦的,它尽管没有吃过一顿好的,但它总是能喝到她的血。血不好喝,但温热,在冻死人的冬天里,算是口难得的热食。
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独享了完整的一根糖葫芦。这点糖和山楂难得地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饱腹感,甚至让她舒服地打了一个嗝,久违的暖意串流在四肢,又顺着血液流淌到其他地方,她感觉有点困,想要立刻回到那个勉强算是家的安身地方睡上一小会儿。
在这种难得安宁的时候,她脑中没有想到小畜生,也没有想到老狗,更没有未知的明天。但她一晃而过了张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模样,她慢慢停下了脚步。
她已经离开那里有一会儿了,转过身只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影。她担心了几秒钟,就彻底抛之脑后,张雪一个有爹有娘的人,轮不到她这种不知道还有几个明天可活的乞丐操心。但她应该难过的,纵然再怎么见多生死麻木后,张雪在她心里始终有一点与旁人的不同。
她对自己伸出了手,可秦望舒却没有一点伤心。她盖在了自己小小的胸脯上,里面的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是生命的顽强,除了愉悦却没有其他任何一点情绪。此时的她不知道糖能让人分泌多巴胺,产生愉悦的情绪,只莫名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冷漠。
她其实也不是很懂什么叫做冷漠,只是用自己尚不健全的世界观去强行带入理解。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也不会难过,就像是母亲死在她面前时,她的平静。她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冷漠就意味着心不会痛,她不怕死,甚至掰着指头在数着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所以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个理由。
她是个冷漠的人,她告诉自己,在今天,在今后的所有日子里。或许她不是真的冷漠,但在先入关为主的理解里,以及之后数年的催眠里,或许还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些期待中,她完美的贯穿并且执行了“冷漠”这个词。
她曾在故事里看到过有一种妖怪,可以给画皮贴在自己身上。她时常觉得就是那妖怪,喜怒哀乐都被画在了一张皮上,她想笑时,皮便会笑,想哭时,皮便会落泪,所有的东西就像是数学,在设定好的程序里都会有对应的唯一的答案。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躺在硬木板床上,捂着自己的胸。
小小的心脏在缓慢跳动,一下又一下,强且有力,这是她活着的证明。她不知道那妖怪会不会有心脏,或许没有但可以画一个,但画着的东西始终隔着些什么,就像是她的喜怒哀乐,隔着什么?她不知道,也没有纠结,只觉得这样很好,心脏不会痛,她是健康的,健康就意味着能活很久,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搞明白这些现在不懂的。
她在那日的发言后,毫不意外地成为了神父的学生。这是她预料、甚至安排的结果,人有小心机很正常,她的母亲在世时就教她,人要为自己打算。尽管那只是她母亲对孩子不负责的开脱,她也的确接受了并且落实了这个理念,甚至做得更出色。
又是一堂课后,她把不算薄的《圣经》收到包里。这个包是她向年长的修女要了一些碎布,左一块右一点地拼起来,花花绿绿的一点也不搭配,很丑,但配上她蹩脚的针脚,倒也合适。《圣经》其实不重,但她包里除去日常课堂上的中译版《圣经》,还有神父私下教学的原版《圣经》,漂亮潦草的洋文,和道士的鬼画符一样,又长又臭像是女人的裹脚布。
她同时抱不住两本书,也出于隐秘的私心下,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原版《圣经》的存在,包包的出现就成了必要。她扣上扣子,拎到自己的肩膀上,正要离开时突然被人叫住。
“望舒,你又要去神父那里吗?”这是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孩,年岁比她大一些,模样生得一般,来教堂的时日比她长,饭菜养得好,圆润的脸庞看上去也有几分孩子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