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的吧。”正忙着玩手机的林泉并不在意这件事，“我姐姐也提议让我跟着他，我没别的地方去了。”

“真可怜……”许雨花很可怜林泉明明是书香门第出身，却以为自己无处可去。

“对啊，哪都不要我。”林泉内心有点抗拒寄人篱下，可没有一点办法改变，甚至不知道像许雨花那样的工作是怎么找来的。

林泉扭头问她：“你是怎么当上助理的？”

“笔试面试，还有一丢丢的推荐信。”许雨花把背后的职场小人情模糊化，给她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

“好复杂。”林泉又低头看手机，“我脑子里没剩几个有用的经验知识，看网上说保洁阿姨门槛低，但我的年纪会不会不达标啊？”

“……”许雨花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你还是问问我老板吧。”

“不想跟他讲，他肯定说‘帮我花园挖挖蚯蚓，我给你开市面上没有的工资’。”

“哈哈，你好熟练。”

“总感觉他好像真这么做过。”林泉说，“我想远离所有人。”

“包括阳绪？”

“对，包括他。”林泉笑道，“这好像是我内心的声音，我不知道我跟他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算他对我不错，我也很难忽视自己的内心。”

对于许雨花这种幻想抱大腿不劳而获的人，只会越来越奇怪林泉的执拗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可能是年纪大了，思维方式有所改变，阳绪比曾经更深入思考林泉为什么捂不热。

他想通最关键在于林泉的自我厌恶。

不爱自己便无法爱人——这是林泉失忆前说出的话。虽然阳绪并不认同这话的正确性，但承认这句话准确反映出林泉的心理状态。

因为自我厌恶而封闭内心，无法接纳好意，更无法给予回馈，她会躲避着逃开。

上次阳绪是让林泉感觉被需要，从而把林泉留在身边，但林泉渴望被需要只会带来更病态的结局：将全部寄托在依赖她的人身上。

失去依赖她的苏阮福后，林泉头痛因为精神崩溃恶化；第二个依赖她的万芙儿的死亡，更是让林泉差点踏入万劫不复；第三次被阳绪需要，依旧无法阻止她对生命的倦怠。

现在阳绪不能容许她再重视“被需要”这三个字，走出自我厌恶是阳绪所能想到唯一救命稻草。

偏偏是最难解决的问题。

出院手续一齐全，林泉火速提桶跑路，动作之干脆利落让许雨花羡煞不已，她可拿不出这种勇气辞职。

一个背包，一瓶水。林泉就这样一个人离开医院，走向树荫簇拥的人行道。许雨花不明白阳绪为什么不曾阻止，担忧地追上前说：“你还没找到落脚点，工作都是未知，怎么这么鲁莽？”

“我几天前向阳绪把我毕业证要回来了，讨口饭吃没问题。”

“啊？”许雨花彻底糊涂了，“老板没说什么吗？”

“他说尊重我的决定。”林泉想加快脚步却一个趔趄，只好对许雨花说，“不要送了，就此别过吧。”

许雨花再多不放心不甘心，也没有立场再劝阻下去，沉默着停下脚步，目送她渐行渐远。

对于“家”的记忆，林泉只有个大概，深入去想会带来头痛，她便只能凭靠直觉到处兜圈子。看到某个路线的公交车，感觉眼熟就坐上去，下到哪个地铁口，觉得可以试试就去试。漫无目的转了一整天，既视感越来越少，路灯已经一段段自动亮起。

林泉突然停下脚步，站在桥头前，耳边呼啸川流不息的车辆，她就这样一屁股坐在路灯下，出神地看着稀疏往来的行人，江边夜风抚人，她用力咳嗽两声，低头拿出手机打开计时器。

当计时器流转到三分钟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小妹妹，能帮我拍张照吗？”

林泉抬头望向这个珠光宝气的微胖阿姨，以及她身旁略有将军肚的丈夫，点点头站起身，接过他们递来的手机。以江水为背景，霓虹为点缀，两个中年人在镜头前平和微笑。

成品出来了，惨不忍睹得简直就是闹鬼镜头。

阿姨：……

叔叔：……

最终那个嘴里镶金牙的叔叔还是大笑起来，拍拍肚子阔绰地递给林泉一张红票票。

“你这小妹妹真有意思，拿去补补身体。”

阿姨也说：“收着吧。是不是跟家里人闹别扭了？”

林泉不回答，只是收下了钱干巴巴说声谢谢。

又开始茫然行走在不夜之城，过马路时会有提醒她看红绿灯的大哥、商店大搞活动热腾腾的乌冬面只要个位数……林泉受到各种好意，一概抛在身后，终于拐到繁华城市被遗忘的角落，这里房屋拥挤而不规则，密集的电线纠缠在头顶压抑的夜空上，她随手将手里的红钞票丢出去，落在裹挟油光发黑的棉被里睡觉的流浪汉旁边，继续两手空空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