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妦眼眶一红，盈满浊泪，对着九夭深深一鞠，“多谢……城主。”

再抬首，鹤发宛如泼墨，弹指间满头砚黑，鸡皮平，乌斑消，花肤粉腮，滑腻如酥，左眉之弓，灿星连发，右唇之角，丹痣点妆，身上粗布麻衫亦在光影瞬变中化作一袭霞裾云裳，薄雾散尽之时，驼背老翁已成出画仙姬。

外形寻常无奇的黄绦剑俄然云光加身，剑身丹镂香枝骨朵，星文饰镡翡雕柄，握在姬妦手中，相得益彰。

姬妦双手抱剑，又施一礼，“多谢城主帮小仙寻回佩剑。”

“不是本尊之功，本尊不承。”九夭面色平淡，“谢机缘罢。”

姬妦道：“是。”

“姬妦，”九夭口吻突然凌厉，“你本为翠山神女，担护山庇民之任，”顿了顿，“此恶虽不是自你而起，却是由你而盛，你因一己之私铸成大错，犯下重罪，而今该偿还了。”

“小仙死不足惜，愿以命来赎，不求减轻身上罪孽，只求不负……”说到此，姬妦满面愧色，喉中似堵了块石头，良久，方音沉沉道：“所期。”

九夭回首朝璇树望去，眸起微澜，“魑魅魍魉，全都在这里终结罢，不必留到幻境之外，徒添麻烦。”

姬妦眼神坚定，“小仙已抱同归于尽之心。”

倏忽间，璇树遍开白花，姬妦往前行了两步，伸出玉臂，阳城一笑，千花离枝，纷纷飞向姬妦，在姬妦手上合成一柄花如意。

姬妦右手握黄绦剑，左手擒花如意，展臂飞身，眨眼投入弥弥雪烟之中。

少焉，一片阴冷之风自神女庙上方掠过，吹散雪烟，却携黑云一路布压而来，笼山罩水，瀑布里突然发出一阵如惊雷奔狂的霹震之声，音之巨，犹似强贯入耳，不过瞬息便歇，悄静无声。

乌云盖日，阴风劲吹，势态益发恶劣，青扇公子当即请令：“九城主，请准微臣助神女一臂之力。”

苍驳移目过来，似乎也有此意。

一贯不会于如此情状下坐视不管的九夭突然一反常态，“不必，这是姬妦的因缘，让她自己去了断。”

“但是眼下……”青扇公子犹然放心不下。

九夭一个闪身，来到殿门前，推开殿门，抬脚迈入，回首看着不知就里的苍驳和青扇公子，“拿起屠刀易，放下屠刀却很难，姬妦需要的是放下手中那把屠刀，否则终会沦堕成另一个轲峦。”

第304章 翠山神女（二）

翠山原是世间唯一一座自生神脉的仙山,历经数万年，神脉跃动之处长出一株璇树，树上发满雪白骨朵,百日之后，琼苞竞相盛开，仅一朵形态略小的花苞迟迟不见开瓣。

一树璇花几经盛凋,小花苞也在一年一年地长大。

六百年后,当花苞长到压枝垂地之时，雪瓣终于开始一片片舒开，待最后一层花瓣打开后，花心上赫然卧着个小女婴。

女婴笑时,璇树满枝生花,一树霜白。女婴啼时,琼花瓣瓣飞落，满树凋零。

女婴被翠山上一只香蒲妖抚养长大，香蒲妖秉性纯良,也教得女婴一副慈心仁肠。

女婴五岁时,香蒲妖开始教其识字,并为之取名姬妦。

姬妦十岁之前，香蒲妖始终不准其下山半步,十岁生日一过,香蒲妖便常领姬妦走出翠山,入烟火尘世,与人交际。

初时，姬妦对山外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无比新奇,总是缠着香蒲妖带她下山。

软红香土,花花世界,常令姬妦乐而忘返。

但随着时日一长，姬妦初始的新鲜劲儿逐渐怠慢，其后只觉益发枯燥无趣，出山的热情不再高涨，甚至许久都不生此心。

姬妦出世的第二百八十三年里，朱夏时分，翠山突然四季紊乱，明明昨日还是火伞高张，翌日清晨却已成雪地冰天。

姬妦和香蒲妖均不知其因，直到四季轮转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甚至上一刻还是杏雨梨云，下一刻便成金风玉露。

山中弱幼生灵渐不堪四序失常之煎，从而导致生机盎然的翠山到处可见冰凉鲜尸。

当是时，一位天界战神降临翠山，姬妦和香蒲妖终于从战神口中得知今时乱象之缘由以及姬妦之身世。

原来，翠山竟是凡界一处专囚恶妖孽怪之地。

三百年前，翠山神脉感知山中妖怪力量无端增强，并开始啃噬神脉。

神脉担心如此下去，终有一日会被妖怪啃噬殆尽，便将最为薄弱却也最为强大的神脉之心以翠山灵气孕育出一个灵婴，即姬妦。

神脉之心能用翠山灵气修复翠山之伤，故而，姬妦纯然身系翠山六岳十二峦之存毁。

姬妦出世后，神脉之力益渐衰微，众妖觉知，蠢蠢欲动，三番五次冲击神脉之法，致使翠山多处出现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