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霜台+番外(616)
九夭流眄周遭颓败之象,道:“灰枭之毒,怨气所凝。怨气不消,枭毒不解。”
青扇公子斜抱着青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青扇,”九夭目视青琴,“再赠他一曲《明镜台》。”
“是。”青扇公子当即悬置青琴,五指灵活地在弦上跃舞,拨出抑扬音律。
灰枭啼声一止,魂识有些恍惚,时哭时笑,“秋茶,你回来了吗?朕错了,是朕疏忽了,朕不该把你独自留在那里,朕不是有意的,你责怪朕罢,恨朕罢。朕思极了你,可又无颜去见你……”
九夭缓缓吟道:“娑婆三千界,心若抛象,万虚化真,无如归去,无如归去。”
在青扇公子的十指下,琴音时如黄雨乍过,时如沙雨微茫。
灰枭抱首,狂呐“秋茶”二字。
九夭忽然凑到苍驳耳畔,低声道:“苍兄,砍断老树。”
苍驳不问为何,挥剑照做,只一剑,两棵老树当即断于剑气之下,“嘣哐嘣哐”滚下山去,沿路小树尽遭压折。
栖在老树上的灰枭当下尖啼一声,继而扑翅飞起,又俯身冲向洞口,却被梅鹤仙人预先设在洞口的荷叶挡了去路,任其使尽浑身解数,荷叶始终坚牢如石,不破不损,直教它无缝可钻。
“大胆,”灰枭愤怒的语气里终显出一丝帝王之威,“刁民敢对朕图谋不轨,当以极刑论处。”
梅鹤仙人心直口快地啐道:“这会儿倒摆起君王架势了,你且瞧一瞧,哪里还有你的子民?”
灰枭立在荷叶上,神气无比,“朕的国事,无须旁人说三道四。”
九夭亦毫不客气地质问:“亡国之君,岂敢再称朕?鹿苏国何故亡灭?你魁帝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国都敢亡,你还有何不敢?你以为鹿苏国的黎民百姓尊你一声陛下便对你所行之事无丝毫怨气?秋姬没有过错,错全在你。当大权者,不为国为民,只愿享受权位带来的富贵荣华,世间道理岂能容得?”
“鹿苏气运衰微,何以怨朕?朕何错之有?”灰枭十足的冥顽不灵,分毫不觉错在己。
听灰枭将鹿苏亡国之罪尽数推在气运上,梅鹤仙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是一顿痛斥:“为君者不修仁行义,为官者不廉隅细谨,反而大兴妖道,使人性夷泯,祸国殃民,招致亡国之灾。身为亡国之君,不痛思己过,竟然将罪责全都归咎于气运,鹿苏有此君者,无怪乎沦没于史。”
“朕……朕……”灰枭被抨击得哑口无言。
青扇公子指不离弦,《明镜台》一遍遍循环,每一个音律都似铁锤般,重重地敲击在这位亡国之君的心头。
“魁帝,鹿苏国万千子民冤魂不安,带上你的罪己诏去见他们。”说罢,赤红水袖如蛇,袭向灰枭。
灰枭当下鼓翅欲逃,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飞出的红练登时缠上其双爪,灰枭双爪被缚,转即以尖喙猛啄水袖,奋翼相挣。
九夭此衣并非凡绸俗缎,灰枭紧啄数下也不见分毫破损,束手无策之下,灰枭竟一反常态,蓦地飞近四人,唾津而攻。
“故技重施。”九夭早料灰枭会出此招,当下翻卷赤练,将灰枭整身裹上,随后一掌拍中其天灵,掷地有声地道:“君无为,民生敝;君无仁,民心失。”
灰枭身子一僵,眼珠一转不转,一幕幕不曾见过的景象迅即在眼前闪现。
九夭吐辞铿锵,一字一顿地念道:“卯衣十年,上不为政,下敛无度,百姓缸中无米炊。”
“卯衣十三年,割剥元元,百姓食草奔饥寒。”
“卯衣十五年,恶紫夺朱,妖道大兴,善人成豺,恶人成鬼,野有饿殍。”
“卯衣十七年,人性沦丧,伦理失常,啖生肉,饮鲜血,父非父,子非子。”
“卯衣十九年,国亡。”
言毕,九夭撤回水袖,灰枭惊愣得竟一时忘记展翅,直僵僵落在地上,两眼圆瞪,毫无神光。
毒雨未歇,梅鹤仙人压身子往前稍稍一探,打量片时,“死了么?”
苍驳睐了一眼,约摸猜出九夭给灰枭施了何法。
良久,灰枭发出低微的嘤嘤啜泣,转即嚎啕,哭断肠。
“鹿苏国虽衰起于前皇,却直接亡于你手中。传至你手中时,鹿苏尚有挽救之机,是你生生葬送了。鹿苏万千黎民,死得何其冤枉。”九夭蛇口之言,却暗怀佛心。
“朕……我……我愧对先帝……忝为国君……”灰枭最后一丝战心也被九夭抹杀得干干净净,只剩满腔惶愧。
灰枭周身冒出丝丝黑气,合聚其顶而不散。
苍驳猝然一剑,当头削去,黑气即时如受惊一般四下乱窜。
九夭长袖一扇,俯仰之间,黑气尽纳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