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霜台+番外(567)
那一年,伏伏才十岁,正是天真无邪的玩耍年纪。
涉世不深的小母象到死也没能想明白,为何它那一对普普通通的牙齿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不过,死的时候,伏伏终于忆起数年前母亲惨死的场景,与如今是何等相似。也终于明白,母亲为何从不许它离群独行,并常常疾言厉色地告诫。
因为,这世界缤纷多彩,却也危机四伏。
暑气炎蒸,不过一日,伏伏的肉身便显腐烂之象,蛆蝇结群,嗡嗡欢闹,全然将伏伏之身当作美餐,乡乡而饱。
第二日,浓烈的腐臭之气引来十余头秃鹫停栖,攫骨啄肉。
第三日,秃鹫饱餐离开后,观望两日的硕鼠又群扑上来,展开第三轮啃食。
五日后,伏伏肥壮的身躯只剩下一副散发着腐败气息的骨架。
悲怨之魂不愿归去,在尸身旁守了十日,眼见自己被一点点食尽。伏伏心中不甘,怨魂难安,遂终日枯坐山顶,眺望远方,只为能再遇那歹毒之人,将之拔齿削肉,以牙还牙。
遗憾的是,那人却始终未再出现,心有郁结的伏伏最后化作象精,守护方圆百里之内的大象,齧杀所有欲行不轨之人。
尽管伏伏无端惨死,死后遭遇亦不忍卒聆,但它周身却了无暴戾之气,狂躁也不过是心绪不平的外现。
一席话毕,伏伏沉默良久,再出声时,已是呜呜然:“你……你究竟是何人?那件事……你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九夭不露辞色地道:“我今日不劝你放下仇恨,你只管告诉我,杀身之仇,如今还想不想报?”
伏伏斩钉截铁地道:“报,宿怨深仇,上穷碧落下黄泉,生世必报。”
半晌未出声的柳络儿不屑一哼,“毁坏皮相再夺人之躯,是世上最拙劣的手法。”
梅鹤仙人喟然叹息:“都是一己私欲在作怪。”
九夭斜睨了柳络儿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挪回伏伏身上,“当年杀你之人早已身死,时如东流,光阴已经替你报结此仇。但这世上的屠戮却不曾消减,你的同类仍处于刀刃之下。吾欲度尔一程,守一方安平,尔意可愿?”
伏伏耷拉着脑袋,缄默无言,被毁坏的面目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少焉,苍驳蓦然起身,从血水里捞出发黑发臭的象鼻,递至伏伏面前。
伏伏轻轻仰起头,却发现苍驳仅有一只手,遂问道:“你的另一只手被谁砍了?”
九夭代苍驳回道:“亦是贪猥无厌之人。”
“在人的眼里,利益始终凌驾于生命之上,谁会去在意一条千余年前就死去的烂命?没有了长牙,我只是一堆百无一用的杂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伏伏早已失去信任别人的能力,而信任又是由一砖一瓦结结实实地建立以成,一旦轰塌,再起高台必然不是易事。
青扇公子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生则珍,既存则理,何必因他人之恶而自贬?万般诸事皆有因果,世上有几个作恶多端之人最后得了善终?”
“青扇公子之言,老朽深以为然。”梅鹤仙人手捋白须,亦出言相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害你性命,便会有别人拿他性命,没有人能从因果里占去便宜。”
众人说完,苍驳又将长鼻往前一送。
伏伏心结未解,故犹自踌躇不决,忽而一道凉风送来,天空飘下毛毛细雨,雨丝如针如线。
“万物生来便有其职责,有如雨水滋润泥土,有如日月照耀大地,而伏伏涅槃成精,许是上天予你守卫象族之任,你可愿担上一担?”九夭眸中已露焦忧之情,却因事正关键,令之不得不继续持身淡然。
时过如马飞,在众人的心高高悬在嗓子眼梗住,将窒之时,伏伏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它们……还会抓我回来囚禁么?”
九夭立即明白伏伏口中的它们所指何人,且又见它厌斥之情略显松动之迹,心中油然一宽,同时也满心悯惜,轻声细语地道:“我们此番前来便是为彻底解决掉它们,所以伏伏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伏伏双耳一扇,倏然如洪泄一般哇哇大哭,令人为之一振的是,伏伏血红的眼洞里开始淌出清透的玉泪。
与此同时,其面上疮痍之处开始一寸寸长出新肉,苍驳手中的象鼻眨眼消失,再看伏伏,却见其脸庞上端端正正地垂着一条漂亮长鼻,水汪汪的眼睛里噙满希望,一眨一眨,甚是灵动可爱。
这才该是伏伏原本的模样,只是那一对失去的象牙,终是再生不出了。
定睛观之的苍驳冷面破冰,收回手,欣然而笑。
伏伏迈至九夭身前,弯下四足,跪在一地白花中,长鼻卷起九夭一片袍角,“多谢神君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