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摘了氧气罩，形销骨立地坐靠在窗边榻上。

说是醒着，其实她的记忆早已卡顿在了遥远的某一年，短暂愿意说话的时间，往往会将林深错认成沈卿如。

“该死的老头，怎么就舍得你嫁到那种阴暗连绵的雨城去。”

老太太混浊眼神望向窗外斜斜打下的雨，一口方言不住喃喃抱怨，天上的云都化作无根水落净了，伸出去的手也不知要挽留哪一缕随雨落下的魂魄。那样糟踏人的气候，她自己便在南方出生，回头想都受不住那股子湿冷阴寒。

林深手也凉，只能来回摩挲她的皮肤，试图让她在回忆里暖一些，安慰她：“不冷的，冬天过去了。”

老太太噙着泪，连声喊“阿如”，又喊“囡囡”，茫茫然攥紧林深的手不让松开，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儿拽回来，“都怪姆妈不好，是姆妈的报应，早知你受这样的苦，早知你在异地他乡受这样的苦，姆妈当初该偷偷放你走的……”

“没事的。”林深将脸颊很轻地贴在老太太的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掩饰般回应道：“没事了，我好好的，全都过去了。”

病重的老人骨骼轻得如一把枯枝，皮肤紧缩，呈现硬而脆的质地，呜咽的呓语也飘忽得几乎听不清。

林深忍住心中酸涩，一动不动默然陪在身边，直至夜深露重，老太太疲惫地睡去了，她才行动迟滞地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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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云城。

霍决的生日派对选在一处古典奢华的城堡酒店举办。

这场派对名贵云集，所有和霍氏有人情来往、叫得上名头的世家，都遣了有分量的人物前来道贺。

其实林深实在难以理解，一个大男人的28岁生日有什么好大张旗鼓庆祝的，都没凑够30的整数呢。但转念一想，霍氏做派一向高调铺张，惯于露财炫技，任何小事都有可能成为宴会的由头，即便是换了人当家作主，这么些年下来的习惯也还是没有改变。

林深没找男伴，索性跟了堂哥林彦殊一起入场。

林彦殊远近闻名浪荡子一个，长相风流，行事无情，生意场上软刀子割肉，做人风评毁誉参半。但他对林深这个堂妹倒算是不错，遇上什么事，都愿意站在她角度想一想。当年林深因为莫砺峯的事和林宏宙对着干，他还私底下帮过不少。

两人有段日子不见，林彦殊坐在车里心血来潮打听堂妹的八卦，“怎么回事，听说你和搞AI那小子分了？”

林深轻飘飘乜他一眼，“人家有名有姓。”

“好吧，失敬。”林彦殊调侃看她，“所以回答呢，真分了？”

林深看着窗外懒洋洋“嗯”一声。

“没劲。”林彦殊嗤笑，“当初闹那么大，我还跟人打赌你们能撑多久呢。”

林深摊开手伸过去，“赢没赢，赢了给我分红。”

林彦殊要给她一巴掌，“输惨了，你赔我。”

“赶紧戒赌吧你。”林深立马将手缩了回来。

林彦殊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话说回来，你家老头该不会还没死心，还想着把你跟霍决凑一块儿吧？”

“你能不能别咒我。”林深闻言差点就要翻白眼，“我就来送个礼，送完就走。”

想了想这哥平时的作风，又补充道：“你待会儿自便，爱干嘛干嘛去，不用管我。”

林彦殊乐得轻松，“行，车和司机留给你。”

林深好意提醒，“你做个人吧，别太造孽，小心让哪家彪悍姑娘直接一波为民除害了。”

“你能不能别咒我。”林彦殊不以为意，反过来训她，“你才得小心，小姑娘家出门在外别随随便便甩掉保镖，云城近来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太平。”

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互相教育，车子匀速驶入庄园，草坪上已经停满了各式豪车。

海港夜晚繁星闪耀，玫瑰与郁金香簇拥的辽阔前院对宾客敞开怀抱，护城河面飘满花瓣，淡金色香槟流淌涌动于巨大的喷泉水池之中，轻盈微醺的酒香迅速弥漫。每隔整点有盛大的焰火在天幕炽烈绽放，年轻英俊的侍应生在宾客人潮中来回穿梭，空杯换满杯，到处都是放肆饮酒的男男女女。

他们到得晚，林深挽着林彦殊手臂走进正门时，城堡中央的舞池已经彻底热闹起来了。沿途碰见的人纷纷停下同他们打招呼，林深微笑应答，并不在意身后某些打量的视线，从容不迫提裙上阶梯。

霍决居高临下地站在二楼俯视人群。

前面排队道贺的人自觉给林深和林彦殊让了道，兄妹俩先和霍家几位长辈见了礼，这才转向今日派对的主人公。

霍决撩起眼皮，假模假样地微笑打招呼：“林小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