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束雏菊，是杨伊琦犯下的第二个错。

她令他们认错人了。

花束来自一个售价昂贵的小众花房，每日限量出货，因其标识性的花材品质和包装审美著称。

莫老先生总共收到过三次一模一样的雏菊。

第一次，是等待骨髓库配型期间，老太太以为别人送错了。第二次，是老先生手术成功进入无菌仓。第三次，是老先生从无菌仓出来，由杨伊琦亲自送上。

“小细囡。”老太太方言语调柔和，特意压轻了声音，“你老实同阿奶讲，莫阿爷的手术，是不是多得你帮忙？”

在经历过一次捐献者反悔之后，莫启成的最佳移植时间已经拖得不能再拖，希望渺茫，无法再抱任何幻想。

然而突然有一天，医生正式通知他们，捐献者改了主意，手术会尽快安排进行。

否极泰来。老太太即刻哭红了眼。

骨髓移植的捐献者和受捐者不能见面，也不能互通身份信息，手术结束后，想当面道个谢都不可以。不是没有试图通过医生护士打听，只是医护人员皆缄口不语，只说是规定，老太太便不好再问。

直到昨日，骨髓库派人前来探望受捐者病情，工作人员换了，不是之前一直跟进的那位。

这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在病房赖了许久不肯走。近似讨好的姿态，旁敲侧击探问隐私情况，老太太都觉出不对劲了，又勉强拉扯几句，才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让莫砺峯将人礼貌地请出去。

“怎么奇奇怪怪的。”老太太给老先生掖好被子，又拿起自己的钩针，老花眼镜顺着鼻梁滑下来。

莫砺峯让她别理会，帮她把自动卷毛线的小机器人挪近了点，“别看太久，我晚点来接你。”

他收拾东西回工作室，电梯等不来，索性转身走安全楼梯。刚下一层楼，正好瞧见骨髓库那位工作人员躲在楼道里，边偷偷抽电子烟边对着手机嘟囔。

“……看着不像有钱的，哎你说，是不是越富越不外露啊？骗你做什么，真什么表示都没有，我还倒贴一袋苹果呢，就为这，还抢得头破血流……是，我确实没帮什么，那不讲究个礼数意头么，意思意思给点儿嘛……我怎么就没顾主任那么好运气？违规操作一下，把捐献者资料一给，新房首付直接到手，工作丢不丢无所谓……”

将话听完，心下了然。

怪不得。

怪不得会突然改变主意。

连中间人都得了这么大好处，更何况捐献者。

这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运气，而是有人费了心思钱财在背后帮他们。

莫砺峯心中隐约有猜测的人选。

但那个女孩远在佛罗伦萨。因着时差距离，他思忖着她不主动说的缘由，想着下次两人见面，他再郑重地向她问。

岂料翌日，杨伊琦就倏忽来访，还携着一束眼熟的雏菊。

之前杨伊琦出手阔绰要给莫砺峯一笔钱，莫砺峯没接受，她有补偿的动机与斡旋的财力，这是其一。雏菊的巧合，是其二。老太太当面询问，杨伊琦默认，是其三。

于是救莫老先生一命的人，就这么囫囵确信地，变成了杨伊琦。

苍白面色掩藏在精致的妆容之下，杨伊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知道如果在这一瞬间说出“不是”，莫砺峯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就会即刻移开。

而一旦错过了时机，就无法再改口否认。

错上加错，彻底失去修正能力。

她是一个这样卑劣的人。

莫砺峯审慎正式，向她道谢，“这笔费用，我会尽快还你。”

又承诺，“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这么多话。

杨伊琦心虚至极，像一抹被日光晒起霉斑的阴影，仓皇告辞，不敢停留。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谎，她想。

既然那个人不愿意透露身份，就代表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不如让自己暂借片刻。她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他生命中一次彻头彻尾的灾祸或麻烦。到谎言拆穿的那天，她愿意为此道歉，真的，她愿意为此作出任何补偿。

此后很长时间，杨伊琦没有再与莫砺峯碰过面，只不断从新闻媒体上窥见ANYtime一时无两的迅猛势头。

方磊有时嗑药发疯，会恶劣地提起他的名字，问她是不是后悔当初没跟了她的初恋情人，掐她后脖颈，让那些在她身上耸动的男人骂她婊.子。

“看看你现在的贱样。”他喃喃自语，温柔舔她失神的眼，“有哪点配得上他？”

再后来，走投无路。

她怀了方父的孩子。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方磊就确认她有了身孕。他筛查了一轮跟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结果都不匹配，他疑神疑鬼疯得更彻底，拽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下室一路拖到泳池，像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目眦欲裂狠狠按压她的小腹，厉声逼问是谁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