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吒吗……?”
妇人的声音飘忽,仿佛在云端上一样不真实,带着隐隐的破碎。
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难过和悲戚,仿佛下一刻便能够哭出来一样。
姜乾青眨了眨眼睛。
在那一瞬间有无数的记忆碎片在他的眼前飞快的闪过,少年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丝毫不含戾气的笑容来。
“是我。”
“我回来了,母亲。”
第9章
他的话音甚至都没有完全落下,就已经被面前的妇人一把拉了过去按在了怀里,紧紧的抱住。
那真的是一个非常紧非常紧的拥抱,哪怕是溺水之人要抓住自己唯一能够存活的那一根浮木,月绝对不会比这还要来的更为用力了。
姜乾青想了想,还是努力的踮起脚尖来,伸手环住了殷氏,尽力的想要还给她一个同等的拥抱。
“是哪吒吗?”
殷夫人埋首在他的颈侧,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像是生怕这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泡影,一旦她真的要去触碰便会碎裂,什么都不剩下。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那合该只是自己的妄想,因为她的孩子曾经在她的面前一刀一刀的化作嶙峋的白骨——而最后连那一堆白骨也都不剩了,他干干净净的走,一如他当年是如何干干净净的来,在她的怀里露出童稚而又可爱的笑容。
自从那一天之后开始,殷夫人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梦中惊醒,梦里她最小的、同时也是唯一养在身边的孩子浑身鲜血淋漓,一双黑亮的眼睛里面不断的冒出泪水,朝着她努力的伸出手来。
“娘亲……”她听见那个孩子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朝着她哭泣,比刚刚出生的幼兽好不了多少,“我好疼啊。”
殷夫人也努力的想要去握住他的手,但是每每都发现,那不过是一种徒劳的挣扎。
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道看不见、却毋庸置疑的确存在的厚实屏障,让她永远也接触不到自己的孩子。
与李靖不同,尽管哪吒这个孩子从尚在腹中的时候开始,就给殷夫人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但是殷夫人依旧是爱着他的。
就算是他需要怀胎三年也好,就算是他的确太顽皮和胡闹甚至是闯出了弥天大祸也好——
可那也是她的孩子。
殷夫人记得那个孩子肉乎乎的手,记得他带了点软肉的小肚子,记得他每天从外面玩完回家后,都会献宝一样的送到她面前来的那些东西。
小虾,海螺,树叶与花朵,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但殷夫人却觉得比她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戴的金钗玉环都更昂贵。
殷夫人一共有三个儿子,但是金吒与木吒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仙人收为徒弟,带去遥远的仙山学道,即便是她这个母亲,与他们都没有见过面。
……只有哪吒。
只有这个孩子是养在她身边,是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如果说大儿子与二儿子,是属于“仙人”的孩子;那么哪吒便是属于她的,是“母亲”的孩子。
殷夫人再一次在梦里见到了她的小儿子。
那个孩子向她祈求一座用于栖身的行宫,和能够安置魂魄的神像。
她没有办法不答应。
行宫的香火很旺盛,殷夫人眼见着行宫一天天的声名远扬起来,晚上也终于能睡个安稳的囫囵觉。梦里哪吒握住她的手,甜甜的喊她“娘亲”,将柔软的像是花朵一样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乐呵呵的笑。
可就连这样的幻梦都无法长久,有一天,她的丈夫回来告诉她,他已经处理了那个不该出现的错误,让她以后也不要再去为那个逆子做任何事情。
贤惠淑良了一辈子的殷夫人第一次同李靖爆发了那样剧烈的争吵。
她曾经沉默过太多太多次,而沉默的结果是,她的三个儿子们都相继离她而去。
所以这一次,殷夫人突然不想忍了。
她想要去争取什么,想要为那个孩子做点什么,尽管殷夫人自己都觉得,这一份醒悟是否来的太迟,因为她已经失去了能够失去的一切。
几日前,李靖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府上,殷夫人这菜从自己紧闭了房门并且落锁了的小院当中踏出来,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决定先回母家去住一段时日。
她暂时并不想看到李靖,因为那会让她想起梦里哭着朝她伸手、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小儿子。
然后……
殷夫人不过是从牛车的窗户朝着外面随意的看了一眼,却发现了那个站在街边的男孩。
她的心不可抑制的、有如擂鼓一般跳动了起来。
直到将哪吒抱在怀里的时候,殷夫人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尽管怀里的这个孩子有着轻浅的呼吸声,触手的肌肤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