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地方亮着很明亮的灯光，顾北华能看见一群围在一起的人，他们手里交替着某种工具，看形状像是剪刀一类，动作飞快地来回翻飞着。

虽然他看不真切，只能瞧出个大致的影子，但他心里知道，就在这道帘子后面，躺着他的骨肉，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女儿。

第778章 这是什么感觉？

鲜血很快地从身体里流逝出去，顾北华也逐渐感觉到了一阵浅浅的晕眩。

他望了一眼在那边忙的焦头烂额的医生和护士，嘴唇轻轻张了张，最终却还是没吭声。

他不动声色地撑着身子往病床正中央蹭了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大脑仿佛在瞬间陷入了休眠状态。

他没觉得难受或是痛苦，反而感到很轻松，甚至有些淡淡的愉悦。

手术室里明亮的白色灯光从头顶直直地照射下来，穿过一层眼皮，在他眼前留下了一片温暖的朱红色，像是朱砂掺了水，缓缓地顺着他眼睛上的脉络流淌开来了一样。

顾北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混沌之间，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从前看见过的一些画面。

一个婴儿，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裹在柔软的粉色绒布毯子里被抱出来，依偎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臂弯里。

当时的他，应当是站在产房门口那条走廊的转角处。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见到刚刚来到世界上的小生命是什么模样。

与第一次见到顾清巍不同——他当时已经是个会流着口水四处乱爬的孩子了，顾北华记得应该是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捡到他的，当时顾清巍还咯咯笑着，口水肆无忌惮地蹭了他满身。

顾北华不喜欢生命，不喜欢大多数会蹦会跳，会呼吸会欢笑的物种，尤其不喜欢的，便是孱弱无用的老年人和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儿童。

他只当顾清巍是个累赘，是他一不小心丢在了外面，到最后却还不得不捡回身边抚养长大的垃圾。

与这孩子不同——这是他的骨肉，顾北华心里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但他不能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情，因为时候未到，因为还不成熟，因为种种原因。

好在曲清尘是个伶俐的孩子，从小就梦想着当演员，梦想着能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于是顾北华就干脆顺遂推舟，光明正大地将她接到了自己身边。

以“栽培”的名义变相地陪伴着她成长，甚至能一点点地看着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个过程本身就已经足够美好。

纵使在这么多年里，只能听见她叫上一声“叔叔”，顾北华也觉得足够心满意足。

她这一路走得艰难与否，顾北华应该是最清楚的。

他还清晰地记得，曲清尘第一次走到镜头前面的时候，给出的表现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羞怯或者难堪，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得体、自然流畅。

从那一刻开始，顾北华就知道了，这孩子是个天生的演员。

后来的日子里，他亲手搀扶着她往前走，迈过荆棘和艰难险阻，一点点地将她送到了巅峰，并且在她重新跌落谷底的时候又扶着她东山再起。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想干什么事情，他都无条件地一一应下来。因为他知道，无论这孩子提出多么不讲道理的想法，他都必须得服从，再想尽办法地做到。

她想往东走，他就提前将往东走的路铺好，遇山开路，遇水架桥；她想要天上的月亮，那他就不会多往旁边的群星上看一眼。

因为她是他的女儿。

恍恍惚惚之间，顾北华突然感觉到从心底弥漫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有些酸涩，勾的他感觉有点儿痒。

这是什么感觉？

难道是出于亲情的感动和心酸吗？

第779章 手术

这想法刚一冒出头，就被顾北华毫不手软地掐死在了摇篮里。

他轻轻地勾着唇角嗤笑了一声，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生出了几分轻蔑与嘲讽。

在顾北华的认知里，所谓亲情与爱情之类的东西，不过都是人为了丰富生活和沉溺娱乐而编造出来的由头罢了，至于那些七七八八的感受，也不过都只是神经系统被麻醉之后产生的错觉。

肉体本身不过是物质，所做的一切动作都只是为了得到新的物质。而在这个过程中，感情是不应该衍生出来的产物。

顾北华微微弓起身子，想调整一下姿势，意识挣扎了半晌，肉体却分毫未动。

混混沌沌之间，他隐约听见耳边有人在吆喝，声音很大，吵得他心烦。

他想吼一句让他们别吵了，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一片朱砂色逐渐消失，湮没在一道刺眼的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