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南的思绪收回,她脑海里有关先生的记忆浅淡,但她记得先生一直是个很体面的人。
她遇见他那日,他的狼狈究竟是意外,还是他被逼到走投无路?
浮南好奇,就会直接问他:“先生,你遇见我的那天晚上,究竟怎么了?”
先生身着一身利落青衫,他看着远处的群山,带着浮南走上云雾缭绕的山巅。
他笑着说:“无事,只是忘带伞了。”
浮南如此想着,天上忽地传来惊雷声,她一惊,吓得往孟宁身后躲。
有滴答雨水落下,浮南摸了摸自己的袖间,好像没带伞。
她正待使用法术给自己遮雨,她头顶便多了一把古朴的油纸伞。
“浮南,走吧,南香城位置特殊,气候多雨,每次落雨都毫无征兆。”孟宁撑着伞,笑着对浮南说道。
“阿宁,你有心了。”浮南怕雷声,有一次,天上惊雷将她身边生长着的一株大树劈开了,她那时还是植物,不能移动,被吓得瑟瑟发抖。
雨势渐大,孟宁撑着伞对浮南微笑,二人并肩行着,走进了南香城。
雨天格外好眠,再加上浮南好不容易从悬停于天际的飞舟上下来,所以今夜住在南香城城主府的她,睡得十分香甜。
但她没有梦见阿凇,或许是在南香城这里勾起了有关先生记忆的缘故,浮南当晚梦见了先生。
与先生的相处,平淡得如一条没有波澜的河流,但如今回忆起来,竟仿佛归家的港湾一样令人安心。
浮南梦见先生带着她行走于热闹城池的大街小巷之中,他在学堂教书,学堂里的孩童叽叽喳喳围着他转,还有调皮的孩子跳到先生身上,将落在他肩头的她取了下来。
“先生先生,你身上有苍耳,我给你摘下来了!”这孩童手里拿着浮南,邀功似地说。
先生也没生气,只是笑着将浮南本体从这小孩手上拿了回来:“这是陪着我的伙伴,就让她这么落着吧。”
浮南又落回先生肩头,她感到有些安心。
再之后,回忆又拉远,她想起自己跟着先生在路边的面摊上吃面,是牛肉面,浓郁的汤底上铺着一层青绿的菜叶与满满当当的牛肉。
正值冬日,先生吃面时,他唇边哈出了白气,那牛肉面烫得很,也升起一团雾气。
浮南有些馋,她问:“先生,牛肉面好吃吗?”
“好吃。”先生笑,他故意大口吸溜了一口面,发出声响。
浮南犹犹豫豫:“我什么时候可以化形,我想尝一尝。”
“我教你的功法,全部学会了就能化形。”先生吃完了面,拿起白帕在唇边压了压。
他起身,利落的青色袖摆下排出几枚银钱。
他付了账便潇洒离开,奔赴下一趟旅程。
浮南就这么跟着他,走过春夏秋冬与无数年岁,日复一日,平静寻常。
这是浮南的梦境,单调寡淡,并无波澜,但此时,还有一双眼注视着这个梦境。
阿凇睡着之后的神识来到这个梦境之中,他窥见浮南的过去,她那时候还是一枚小小的苍耳,落在了他昔日仇人的肩上。
他们一起走过长远的岁月,由于这是浮南的记忆,所以她有关先生的回忆都是正向美好的,但阿凇了解薛亡,从浮南的角度看,他们走过的每一段看似平静的旅途,于人界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薛亡举手投足间就能在人界掀起战火,无数人畏他恨他,却又忍不住追随他。
他无往不利,直到他亲手将他了结。
薛亡应该死了的,但他怎么又卷土重来?
阿凇在浮南的梦境之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浮南对他的尊敬与信任。
他想,她是需要土地的植物,但薛亡却像是她行走着的故乡。
阿凇忍不住开始对比,她与他相伴的时光里,她受了很多苦,也看到了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那时的他太弱小,也太过邪恶,他想过将她杀了。
若不是幽冥之体第一次轮回时的意外,浮南现在应当已经死了。
但跟着薛亡的浮南,一生安稳顺遂,无忧无虑,甚至见不到这世间的一丝丑陋。
他总是让她哭,每一次浮南哭泣的时候,阿凇都会记得,但后来,他却不得不忽视她的眼泪。
一点无依无靠的灵识漂泊于浮南的梦中,阿凇无法去搅扰这个梦境。
浮南苏醒的时候,在晨时的阳光中揉了揉眼睛,她感觉自己漂泊回了久远的记忆中,就像是回到自己懵懂无知的幼时。
她承认,先生将她保护得很好,但是……眼见这个世界的丑恶,并不是一件坏事,她希望自己能有保护他人的能力,而她意识得太过晚了些。
浮南没将这个梦境放在心上,从始至终,她都清楚地知道,她与先生并不是同路人,他们只是……同行之人,在不同的道路面前,他们终将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