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亮起遥遥一点青绿色光芒,这点清新的自然之光引导着她面前的那丛苍耳离开大地。
绵延的根系破土而出,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这些灰褐色的根系与一具洁白的尸骨纠缠。
历经千年风霜,先生的皮肉腐烂,白骨犹存,是浮南本体的根系一直在保护他。
浮南承认,她最开始生根发芽生长的时候吸收了先生腐烂血肉的营养,她因此生得格外茂盛,她化形之后,有意识地分出自己一点力量保护着先生的白骨不腐。
千年时光已过,先生的骨骼与她的根系相互缠绕,根系的触须深入骨骼间的缝隙,纠缠不息,难舍难分。
浮南抬眸,静静地看着这具尸骨,她轻轻地叹息。
在她身后,纯黑的高大影子融入阴影之中,阿凇亦是看到了这具破土而出的苍耳与白骨。
他们如此亲密,纠缠不分,阿凇想起,浮南在那四十九次轮回之中,几乎忘记了有关他的所有事,唯独没忘记与这先生有关的一切。
幽冥之气外泄,他的魔族身体又开始摇摇欲坠。
浮南伸出双手,将先生的尸骨接了下来,苍耳的根系缠绕着白骨,领着白骨一起慢慢缩小,直到缩小到巴掌大小。
她将自己的本体与白骨一起藏入锦囊之中。
带着自己的本体一起走,这才算真正的离开,或许她会更适应人界落月崖的土地呢,浮南如此想。
她转过身,却看到密林里探出的一点布料痕迹,那是富有光泽的鸦羽,是衣袍上华丽的缀饰。
浮南看着密林处的阴影轻轻地笑,她唤:“阿凇。”
阿凇没动,因为方才的力量波动,他一不小心在浮南面前显出了身形,他面对她,总是这样笨拙,破绽百出。
浮南没想到他会跟着她一起来,他应该不在意她的。
她有些手足无措,只站在冬日的雪地里,静静注视着那处阴影。
“你怎么跟来啦?”浮南朝他走去。
阿凇往后退,他并不打算与她对话。
“不想见我吗?”浮南的脚步顿住,她藏在袖中的手攥紧。
“你要离开魔域?”阿凇终究还是问了她,他的声音在密林里沉沉传来。
“不走。”浮南也学会骗人了,她拢着自己的袖子柔声说道,宽大的软纱袖袍曳地,她仿佛雪地上升腾起的烟雾,下一刻就要消失。
“你从不骗我。”阿凇说。
“嗯。”浮南的唇角翘起,她应下的嗓音如水温柔。
阿凇的身影消失,他决定相信浮南,毕竟在他的记忆中,浮南未曾对他说过一次谎。
浮南看着他气息消失的密林,她手里攥着锦囊,双肩颤抖着往前走。
她又骗他了,她就是要走,但她若不说谎,他定然就会限制她的行动。
她在消耗他的信任,但是……反正她都要走了,他的信任对她来说并无什么用处。
落在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带着些许踉跄,浮南抱着林外那只高大青色魔兽的脖颈,又有成串的泪水落下。
她的前半生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遇到什么事就忍不住落泪。
浮南坐进马车里,她用手背抹着自己面上的泪水,她想,到了人界她就不能再哭了,毕竟再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心情。
青色魔兽飞入长天,她回了魔宫。
魔域之内对她没有设防,浮南规划好离开魔域的路线,便准备去带孟宁离开了,孟宁在这里过得不太好,她应该会跟着她一起走。
浮南花了几月时光将学宫这边的事务准备好,这样她离开之后苏一尘很快就能接手,她不在,有些事茉茉也能做。
她要带走的东西没有多少,阿凇寄存在这里控制全域的宝珠她小心翼翼存入宝匣之中。
离开前夜,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存入空间锦囊之中,待交接的事务全部写玉简,她留在魔域千年,从先生那里学到的知识她全都记录为文字,存在魔域的书库之中,所有魔族都有权限查阅。
她似乎留下了很多,带走的却没什么。
是夜,浮南吹熄了自己房间里的灯盏,在灯盏侧旁,放着存放宝珠的木匣,这木匣压着一页纸,这是她留给阿凇的信。
她背上包袱,脚下出现传送阵法——这一次,她刻意屏蔽了传送阵法的使用痕迹,阿凇若不是有意去查,是无法直接感应出来的。
下一瞬,她来到黑狱的最深处,孟宁此时还未入睡,她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卷书。
浮南出现在她身前时,她仰头,柔软青丝流泻而下,他看向她的目光并无诧异之色。
她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
“浮南,你来啦?”孟宁的嗓音轻柔,她问,“你要……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