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234)
“墨泷渊冬天这么冷,居然还长势如此喜人的竹子,要是野生的话简直是奇迹吧!”
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耳畔嗡鸣作响,震得他几近眩晕,胸口处撕裂般疼痛。
目光涣散,残影之中见到的却是缠斗的黑白两条龙,最后黑龙占据画面,他意识尽失。
等勉强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温暖的床榻上了。
伺候他的人都说他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生病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病由心生。
墨泷渊不对劲。
就这样病了几天一直不见好转,每天的食物不合胃口,吃不下。宫人们知道他喜欢甜食,变着花样给他做,依旧食不下咽。
再之后就干脆不吃了,他昏昏沉沉地病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后来被瓷勺与碗碰撞的声音唤醒,迷迷糊糊中,他也看不清捧碗的人是谁,胃内叫嚣不止,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支起身子来不管不顾夺下那人手中的碗,狼吞虎咽地喝下了碗里的东西。
是甜豆花,滚烫。
“殿下!”
那人慌忙阻止他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他把甜豆花喝了个精光,舌头烫得麻木,头脑却清晰起来,待看清眼前人时他都怀疑自己病糊涂了,出了幻觉。
探花郎,或许该改称岭将军,正怔愣地望着他,不过一瞬间便回过神来,取走他手中的碗,吩咐宫人接了凉水过来,递到他嘴边。
“含住,别咽。”
后知后觉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听了这人的话。放下碗,他刚想开口询问岭将军怎么来了墨泷渊,对方却抢先一步。
“臣想家,所以特意请命回来了。”
拙劣的借口。
横跨南北、费劲千辛万苦考取功名,最后又回到了原点,谁信?
从璟帝给了他将军之位后整件事就变得奇怪起来,更不必说现在的放虎归山。
思来想去,他只能隐约推测出一个理由。
璟帝垂涎美色,却更畏惧他神仙的命格,就算他被“流放”到边境也不能安心,总得想办法赶尽杀绝才是。
再看这位岭将军,既然是为了罗刹国,又不甘委身于璟帝,退而求其次到他身边潜伏来了。
他不禁悲从中来,本来临走时岭将军那番话让他以为能与此人寻找些魂魄的共鸣,终究是俗物。
早知道那碗甜豆花就应该先拿银针试试毒。
岭将军当然不知道短短时间内自己已经被透彻剖析,转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药,仔仔细细舀凉后才递过来。
贴心的举动并未引起他心中丝毫波澜。雪中送炭是个收买人心的好计谋,可惜他是没有心的。
每当他察觉到自己因为别人对他好而感动时,总会想起那枚裹在糖中划破他舌尖的石子。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好。
但他还是笑吟吟地凑过去张开嘴,在嘴唇即将触碰到盛药的汤匙时又停住了。
“还是有点烫,劳烦将军……”
岭将军二话不说又舀了几下,刚把汤匙往他嘴边递,他就伸手拦住了。
“尝一口。”
“嗯?”
“试试温度。”
犹豫片刻,岭将军依言照做,把汤匙放在自己嘴边,喝了一小口。
“温度适中。”如此评价后岭将军稍微起身,“殿下稍等,臣去寻个新勺子来。”
“不必麻烦。”
他一把执住岭将军的手腕,接过药碗就着被岭将军用过的汤匙喝了起来。
药得喝,他要快些好起来,快些在墨泷渊建功立业。
寒来暑往,一年将尽。当寒冬再度降临时他发觉原来墨泷渊和邝安一样春接小雨、夏听蝉鸣、秋收万物,甚至还比邝安多了段飘雪的记忆。
这一年里与墨泷渊百姓接触后他才知道只听紫圣国师对人生百态的转述还是太过浅显,若要有更深刻的了解,须得亲身经历才好。
闲暇时他会和岭将军谈论诗书,古往今来,想谈什么谈什么,想谈多久谈多久,总有话说。
又或者他们去山上策马狩猎,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舞刀弄枪,还可以和岭将军尽情比试几场。
墨泷渊经常有敌来犯,也被他和岭将军携手击退了。第一次上战场时没有畏惧,只有兴奋。
但他清楚,尽管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过程中两人默契无双,自己也从未停止过对岭将军的猜忌。
这样的猜忌持续到他安插在岭将军身边的眼线告诉他岭将军从未与罗刹国有过任何往来,而且屡屡挑衅的敌人中也没有罗刹国,要知道罗刹国离墨泷渊最近。
初步确定岭将军与罗刹国之间似乎不像自己刚开始认定的那样,他暗自松了口气,却又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岭将军南来北往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