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桑外婆挣脱不开倒也没有暴躁,只是又低声咕哝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看起来并不愿意再等。
绮桑叹了口气,开始哼歌。
这是远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调子,听起来像是枫城附近很老的老人才会哼的地方戏调子。
绮桑略低沉沙哑的嗓子很适合这种悠扬的老调子,拉长的尾音里带着一股莫名的苍凉。
躁动的绮桑外婆在这样的调子下慢慢地平静下来,坐在台阶上眯着眼一下下地点着头。
点着点着,她突然叫了一声:“桑桑呐。”
空气安静了一瞬。
远扬还是装逼远眺的姿势,但是耳朵不自觉地拉长。
“嗯?”绮桑也隔了一会才应声。
“这曲儿,以后不要再哼了。”绮桑外婆说,“不吉利。”
绮桑笑了,嗯了一声。
“我刚才是不是又犯糊涂了?”绮桑外婆又问。
“没有。”绮桑温柔地回答,“你就是困了,睡了一觉。”
远扬忍不住再次侧目。
婆孙俩就坐在公安局门口角落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绮桑外婆问:“我们怎么在这里?”
绮桑答:“嘉嘉的男朋友出了点事,处理好了我们就回家。”
绮桑外婆摇头:“嘉嘉这孩子……”
绮桑没接话。
绮桑外婆靠在绮桑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摸着绮桑的手。
身后就是兵荒马乱的办事大厅,门口却莫名地静谧安宁。
远扬快要把外面的雾盯出一朵花。
他还是觉得绮桑是个很怪异的人,不管是她刚才阻止她外婆的擒拿动作,还是现在哄着她外婆说话的态度。
太冷静了。
沈强经常教育他,说他不能看谁都不正常。
远扬不太赞成。
因为远扬觉得,人就是有七情六欲的,对待这世间发生所有事的反应都应该有个基本盘,超过这些基本盘的人,都是有故事的。
有故事的人,通常都不会普通,他们会比一般人多一个岔路口。
这个绮桑显然是有故事的人,只是远扬还看不出她在岔路口上选择了什么。
但是绮桑有个外婆,哪怕老年痴呆了也没有被丢下的外婆,她在乎她外婆。
远扬终于没忍住挠了挠头皮上的伤口。
又痒又麻,后脑勺真的差点被砸出一个坑。
后来这祖孙俩还低声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远扬没有再侧耳听。他对绮桑所有的好奇心都止步于绮桑外婆出现后,有牵挂的人,在他这里都不算是危险的人。
他开始为自己发愁。
今天晚上的成绩虽然斐然,但是显然,沈强会弄死他们,写检查少不了,月底考核估计还会被当典型骂一顿然后又是不同的检查。
……
他还不如后脑勺被砸一个坑。
***
顾嘉嘉在办事大厅里待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狼狈的男人,还有一脸不爽的康平安。
远扬认得这个狼狈男人的外套,青灰色夹克背后绣了个老鹰,就是今天晚上他们抓获的那一长串人里面最末位的那个,鼻青脸肿的看不清楚五官,他冲进巷子里的时候正被三四个人围着群殴的欠债人。
这人好像不爱抬头,现在被带出警察局了还是低着头,不看人不说话。
之前康平安问他为什么要绑着这个欠债人的时候他话没有说全,这个男的在他们制服其他人的时候试图逃跑,他拦住他,这人的反抗方式是捡起地上的铁棍敲他的头。
遇到警察亮了身份试图逃跑,反抗用的招数一击致命,不计后果,这是亡命之徒的特征。
于是他顺手就把对方也绑了。
说不定也能查出点什么呢?
“你这张破嘴叨叨的没完了是吧?”这人出了警察局就抬起了头,甩开了顾嘉嘉的手,“烦不烦?”
顾嘉嘉跺脚:“你嫌我烦就不要喊我过来捞你啊!”
“操。”那男人吐了口唾沫,“你再冲老子吼一个试试?”
顾嘉嘉愣了下,没有马上说话。
那男人满意了,伸出手:“给我钱。”
顾嘉嘉愣住。
“快点。”那男人催促,“我骨头断了,得去医院看看。”
“你中午才从我这里拿走一百块!”顾嘉嘉也顾不上现在是不是在警察局门口了,眼睛都红了,“你这一个月都在我这里拿走多少钱了你自己算过没?”
“那你滚啊。”男人说,“上杆子倒贴干什么呢?”
僵持。
这样的场景远扬做警察的这几个月见过太多次了。
来警察局的家属急得嘴角起燎泡,看到警察就忍不住弯腰,可那些进去又出来的人却半点愧疚都没有,踏出警察局大门第一句话往往就是伸手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