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之后接到幼驯染尸体不翼而飞的消息,他不是没怀疑过某种可能,不是没心怀忐忑地期望过会有奇迹发生。
更何况他之前还从风见裕也那里收到了那样的一封邮件……
于是,假设他的期望没有落空,幼驯染的确以某种他不了解的方式“死而复生”,或者说奇迹般地获救了的话……
降谷零认为,他家幼驯染应该是不会如此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现身人前的。
那么是不是有那么一种可能,就是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长相与他所熟知的“诸伏景光”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年,或许并不真的是他的幼驯染,而是某个被放出来在明面上吸引别有用心之人——比如黑衣组织——注意的替身呢?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不。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降谷零苦笑。
他可是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就已经立刻在心底认定了的。
就算气质有稍许的改变;就算那个人看上去甚至比三年前更加年轻、更加富有朝气了。
但是错不了的。
那就是他的幼驯染,是他认识的那个hiro。
自我逃避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意义。
注意看,注意仔细观察,hiro会那样做一定不是没有原因的,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啊!降谷零!!
金发青年默默为自己打气。(…………)
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全神贯注地关注起不远处那片空地中的事态发展。
——毕竟,降谷零其实并没有真正弄懂自家幼驯染高声宣布“拔刀”之前,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在此前的跟踪行动中,他并没有跟那个带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的红发男人跟得太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对方的感知力竟会如此敏锐?
降谷零的跟踪能力可是经历过公安系统和黑衣组织的双重培训和洗礼的,然而即便是如此高超的跟踪技巧,在那个红发男人面前却完全不管用。
最开始降谷零虽也抱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但即使对方给人的感觉十分危险,降谷零总体而言还是将对方当成是涉黑较深的“一般国民”来看待的。
他下定决心要跟上去确保那个小女孩的安全以后,当下就用手头上仅有的晨报给下属风见裕也留下了紧急留言,随即收敛起自身的气息,放轻脚步跟在对方身后走上了一条通往森林公园深处的游览小径。
最开始降谷零的跟踪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
直到带着小女孩的红发男人中途突然脱离人工开辟出的游览小径,开始朝着远离人工痕迹的丛林深处进发,降谷零第一时间准备跟上去的时候,对方陡然回首,似乎不经意地看向了他。
刚要有所动作,但还没来得及更改路线跟进丛林的降谷零动作一顿,接着,他十分自然地迈开脚步,沿着脚下的人工小径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对男人投来的视线一无所觉。
同样地,降谷零也没有另辟蹊径,为了阻止红发男人继续带着小女孩前往疑似斗殴现场的危险地点,而假作出声提醒对方不应该偏离公园允许游览的合规路径。
从幼年时代起在这个国家生活了整整二十年,加之自身混血儿的特殊身份,认真说起来,降谷零大概比许多自认为土生土长的本国国民更加了解这个国家国民深埋在血脉中的排外和冷漠的天性。
他们拒绝多管闲事,拒绝招惹麻烦,也拒绝与不必要的人产生不必要的联系。
诚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降谷零从小到大也遇到了很多友善而热情,不吝于朝他人伸出援手的热心人、好心人。
然而不可否认,绝大部分岛国国民在日常生活中还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基本原则,在刚刚那样的情境下,对那个红发男人的违规行为视而不见才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的正确反应。
果然,在降谷零目不斜视地迈步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以后,身后那道看似漫不经心,实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带给他的压迫感消失了。
降谷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又向前走了一段,之后才猛然折返,沿着因为带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而无法隐藏穿过丛林留下的踪迹的对方留下的些许痕迹,继续跟了上去。
不过这一次,很确定之前男人的回眸并非出自偶然,而是的的确确发现了自己的行踪,甚至对自己是在跟踪他和那个女孩的意图有所察觉,而发出的一种警告信号的降谷零没有再跟得太紧,而是凭直觉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远远吊在那两人身后,沿着他们留下的痕迹一点点摸到了他此刻的藏身之地附近。
降谷零原本并没打算将这里当作藏身之地的。
他只是停下来歇歇脚,顺便等着走在前方不知多远的男人带着一个走不快的小女孩继续和自己拉开距离而已。
只是他才刚在树影中坐下,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
降谷零心下一紧,联想到之前那个小女孩说的“血”和“火”,心中立刻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当下也顾不上会不会被那个敏锐过头的红发男人发现行踪了,立刻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摸近了过去。
而当他最终抵达自己此刻的藏身之所,从这里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的时候,就发现下方两片坡地的交界处,有着一片天然形成的坡底空地。
而在那面积并不算太大的空地边缘,之前见过的红发男人正牵着银发女孩的手从林中穿出,缓缓向前。
而在空地的最中心,则是两个身上都沾染着不少血迹,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少年。
其中一个脚下踩着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管怎么想都很不合时宜的滑板,另一个则手握长刀,脸上的笑容冰冷中又带着几分莫名的神经质。
看到红发男人到来,那个手握长刀,戴着眼镜的少年小声对对面踩着滑板戴着毛线帽的少年说了句什么,下一刻,滑板少年脸上原本就不太好看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一拳挥向对面的眼镜少年,却被对方一掌拦下,接着对方又凑到他耳朵低声说了句什么,滑板少年神情猛地一僵,一时失了防备,被眼镜少年猛地自下而上勾起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腹部,很快捂着肚子跪倒在了地上。
——看上去似乎是十分平常的不良青少年之间的斗殴。
虽然其中一人身上穿着有点像是某种官方制服的蓝色制服,但考虑到这个年纪——尤其还是在这个国家——的青少年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中二,降谷零一时也不好判断对方的身份。
而面对缓步而来的红发男人,刚刚毫不留情地打了滑板少年一拳的眼镜少年表现出了相当复杂的情绪。
他嘴唇动了动,却直到最后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降谷零皱眉观察着这一幕。
至今为止他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非常平常。
但其中又有着许多无法忽视的疑点。
比如最显而易见的一个——如果这真的只是普通的不良青少年之间的斗殴,为什么要选在这样一个说是人迹罕至也不为过的地点?
而既然是这样一个偏僻的地点,之前他明明仔细观察过,那个银发小女孩耳朵上没有戴着任何疑似隐形耳机的通讯设备,那么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怎么知道有两个人在这里打架,还见了血的?
而她所说的“火”,又在哪里?
降谷零内心正被越来越多的疑问逐渐填满,猛然间,林中吹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强风。
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降谷零正对面的密林间传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大声的警告:“八田先生!它往这边来了!小心!”
狂风席卷着枝叶,吹得降谷零一时无法睁眼。
而等到那阵狂风终于平息,他再探头向那处坡底空地看去,就发现那里多出了几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