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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53)

作者:飞天花卷 阅读记录

厨房是开放式的,连着客厅,整面的落地玻璃窗, 山景一览无余。

外边确实在下雨, 但不大, 细细濛濛, 近山是一片霜绿,远处是海的地方只剩一片灰色空港。

公寓靠窗的墙上有顶天花板的嵌入式书柜。上头藏书不算丰富,却是有分门别类的逻辑。

有一层倒是较为满。

全都是大开本的书籍,书脊上多是外文,有些连英文都不是, 她好奇, 随意抽出两本翻看, 发现都是装帧精美纸张昂贵的画册, 一只手抱着都嫌沉重。

她站在窗前翻了一阵, 觉得口渴,去冰箱找水喝,开了冰箱门反倒察觉出些生活气息,里边有几盒不同种的蔬菜,鸡蛋,一盒小红番茄,矿泉水,啤酒,一些牛排羊排虾之类的生鲜。

梁倾拧开瓶盖,正见周岭泉从房里走出来,披着一件灰蓝色睡袍,腰带系的潦草,慵懒地踱着。

梁倾移开眼睛,问他说:“看不出来你还对画画有兴趣。”

他笑笑,说:“以前做学生的时候喜欢。”

她又问,“你平时做饭?”

“很少,偶尔陆析来了倒是一起下厨,也跟他学几手。”

听陆析说他们曾在伦敦做过室友。

周岭泉说着走过来,伸出手也攀住冰箱门,往里看,复又低头对梁倾说:“这些应该是来打扫的阿姨准备的。”

两人陡然离得近,梁倾又想起昨夜那个吻,怕他看穿,先挪到了水槽边洗手,庆幸冰柜冷气足,不至于红了脸。

“我随便做点?”

“我十点前得到现场。”梁倾说着,已在搜如何去中环的交通,计程车费贵的咋舌。

周岭泉瞥了一眼,说:“来得及。我送你,我也要去办公室。”

“谢啦。”

梁倾对他一笑,便回房换衣。再回来时,食物已上了桌,煎小番茄,德国香肠,烤酸面包,干酪。他正煎蛋,见梁倾过来了,问她说,“你要双面还是单面的。”

梁倾说要双面的,然后坐到桌前,观察他煎蛋时候的细碎动作,认真的神情的细枝末节,有种不真实感。

两人面对面就餐,周岭泉问她:“对了,上次你那个同事,后来没事了吧。”

他在问张佩宜。

梁倾摇摇头说:“没什么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她也不愿说。”

“那个姓方的人,平时也骚扰别人么?”

“多多少少吧。都是擦边,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又不是明目张胆的。”

“有人跟你们老板提过么。”

“估计没有。当然也有看不惯的,但碍着是同事,且他不算多出格,工作上又很拼,老板大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拿他如何。”

“这样的人好日子通常不会很久。从以往来看,总有不买帐的人出现。你也不必急于强出头。”

“当然。我不至于那么傻。虽说我为佩宜委屈,讨厌极了他,但总归不想挑事,国内对这个事情容忍度高,到时候万一他和我之间必须得走一个,说不定走的是我。我们这个行业圈子这么小,真成了刺头,估计连工作都找不到。”

周岭泉温柔地抬眼看着她,带着笑,像觉得这番自私的言论很可爱,说,“你倒是想得还挺多。”

梁倾耸耸肩,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也不是傻子。”

只见他一笑,复低下头,斯文地划了一半煎蛋吃,空了一会儿才说,“秦律师我不了解,但你们另一个姓沈的老板,从前项目上我倒是打过交道。”

“哦?”

梁倾来了兴趣。

“大概五六年前就认识她了,那时她也刚刚三十出头,是很年轻的合伙人,说一不二的个性,很有原则的一个人。当时带我的老板很欣赏她。”

比起秦兆名,沈欣更加威严有距离感,对工作的质量要求极高,因此她们都更怕她一些,了解不多,她也从不像秦兆名一样跟大家经常开开玩笑,拉拉家常。

“让所有人都觉得舒服好相处,肯定是一种好的能力。但未必值得交心。”

梁倾戳着番茄若有所思,忽地心思一转,觉得此情此景,一同做饭,相对谈天,一切一切,过于日常,心里有些警醒,生怕耽溺于这种错觉。

-

周岭泉开车带她往中环开,不过二十分钟鳞次栉比的玻璃大厦便铺陈在眼前。

原是丘陵山地,人类却硬是开辟出来,建起高楼,像多米诺骨牌,看着总有种欲坠之感。

梁倾往常都只在中环的写字楼内活动,此时从这一角度看,又是种新奇体验。

“每次来都只在中环?”周岭泉问她。

“是。每次都匆匆来去。”

她贴近澄澈的玻璃窗户看窗外低低的天空,浅灰色的薄云将写字楼的尖端吞没其中。

“刚回归的时候,我记得我爸爸带回来过一份挂历,每一张都是一个港城的观光点,海洋馆,天文台,尖沙咀,太平山顶,那时候看着总觉得好有距离感,和大陆太不同。”

她浅浅笑,又想起来什么,说:“那时候他答应我,第二年带我去海洋馆,整个暑假,我都在我们那儿的图书大厦里看海洋的科普书籍。我记得那张画报上是玻璃隧道,人站在里面,鲨鱼就在你头顶。”她笑,总结道:“大概在内陆长大的人小时候都对海洋好奇。”

“后来呢。”

“那之后的第二年他就和我妈分开了,在南城成了家。”她用一种镇定的语气,继续说,“后来我真的来了南城,虽然离得近,但每次来都与工作有关,也没什么观光的欲望。”

从没去过,怕与童年挂历上看到的太不同,或是太相同。

而无论相同或不同,都像是愿望迟来的实现,过期食品的初尝。

不如不要的好。

“我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活动也会经常去。不过海洋公园去年快要倒闭,是靠政府注资才勉强维持下去的。”

等红灯的间隙,周岭泉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朝海洋公园的方向看过去。

在那里他亦有关于亲人的记忆。

还是港城回归那一年,蒋思雪陪同蒋振业来港城观礼,那一次她不知为何,没有带陈谦和蒋岭章,只带了他和他的保姆。

童年的蒋岭泉在蒋振业的高压教育下,生成了一个懦弱内向的少年,并不讨人喜欢,和蒋思雪更是隔阂。

七八岁的孩子实则对这个世界里他拥有的和被剥夺的都有很清澈的洞见。可惜大人总妄想在他们面前摆出权威的姿态,矫饰他们的不真诚。

行程的最后一天,蒋思雪给保姆放了假,独自带周岭泉出游。

蒋振业派了人跟着,蒋思雪显然对港城更熟,三两下便在地铁里摆脱了那人。

这是周岭泉记忆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蒋思雪单独出游,两人却都并不尽兴 —— 蒋思雪都有些恐高,周岭泉拒绝一人去玩游乐设施,两人又别扭一阵,只能在海洋馆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儿鱼,又看了海豚海豹表演。

或是极静的场馆,或是极热烈的氛围,总之省了许多交流。

他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海洋公园之后,回程的地铁上人不多,他们对面也恰好坐着一对母子,那个小男孩比他小,正在哭闹,那个忧心忡忡的母亲抱着他的小提琴盒。

周岭泉听不懂他们讲什么,只能猜,大概是那个孩子不想去上提琴课,正跟他妈妈讨价还价,说下了课必须要去吃麦当劳喝可乐。

周岭泉的老成大概与那个小男孩形成对比,蒋思雪看着他们,一时戚戚,又想起自从麦当劳在北京开店,蒋岭章时不时便闹着要去,和对面这个孩子无异。

但她知道蒋振业称那玩意儿为洋垃圾,从不让周岭泉吃。

她便问周岭泉:“你想吃麦当劳么。”

周岭泉当然想。

母子临时改道,同去了海港城楼上的麦当劳,点了虾堡套餐,随餐附赠一个恐龙玩具,蒋思雪记得蒋岭章最喜欢这个套餐。但她并不知道,周岭泉对虾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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