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我好像看到他在我家附近，只是他戴着帽子和围巾，看着也和以前不太一样，所以我也不太肯定。然而，某天下午他却拦下我了，问了关于你的事情。

他道，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还是忍不住找来了，我不是想要打扰她的生活，只是想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知道她在战争后有没有受到委屈。

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与弗里德里希再次见面，内心也盼望着他仍然活着，但我不是你，我也没有立场去告诉他你的近况。我只是说你很好，在瑞士生活得不错。本来我以为你要问我拿你的地址还是别的什么，可是他却没有。

他道，我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既然她过得很好，那我更不应该打扰她。

我忍不住代你说了几句。我问他，你知不知道她一直都在等你，如果她知道你还活着却没有去找她，她会有多伤心。

他静了好久才道，我是德国人，如果我去找她，这会让其他人怎么想她。

……”

安德娅不知道为何弗里德里希会在巴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勇气去到她们的街区，但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她的弗里德里希还活着。

在离别了将近四年后，她终于等到他的消息，他还活着。

“……

我告诉他这应该是你的选择，他不能替你做决定。他似乎听进去了。说完这个后我便让他走了，我让他留下了地址，也让他别离开巴西。

说实话我还是很不喜欢德国人，也不想让他进屋，但是如果你有任何回覆，我很乐意为你跑一趟。我只希望你幸福开心。

……”

对安德娅而言，这个决定甚至不需要思考。

从始至终，她也只有一个答案。

曾经弗里德里希在乱世中为她撑起一把伞，挡去所有危险；现在她同样可以在属于他的乱世里，为他撑起一把伞，挡去所有歧视和不解。

他与她，可以偏安一隅。

第50章 犬狼时刻（2）

安德娅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想像她与弗里德里希在战后重遇的情境，也许是在春天巴黎车站里找到对方，或者是夏天柏林大街上偶然相遇，又或者是秋天卢森堡某处迎面见到，再不然就是冬天苏黎世公园里再次相逢。她想过很多，比如说天气会是怎样，而她又该说些什么，多到脑海里都记不清每个情境是怎样。

尽管她极不想承认，但是她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她用来逃避狗屎一样的现实生活的手段。

在某次被撞破躲在酒馆阁楼喝酒后，卡林问她，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明明当初你拼了命想要找到一份工作，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你却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她忍着泪水回答，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去工作了，我不知道还能怎样才不那么难受。

卡琳凝视了她良久，才叹了口气，我不是在批评你，只是我很担心你，你的生活不该只有工作，你现在只是在生存，而不是在生活。

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失落感，泪水汹涌而出，我本来以为到了新地方后，一切就会变好，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不快乐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卡琳轻轻地把她拥进怀里，声音很轻柔，你要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当下日子里，感受着每个瞬间，不要沉浸过去，也不要幻想未来，这样你才会有活着的感觉。

那天过后，安德娅努力地把脑袋清空，不再用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梦来填满缠绕着她的虚无感，尝试认真地过好每一天。她久违地把画具拿了出来，在山脚下坐了一下午后，终于找到些许感觉，画了好几张速写。后来，她也把更多美好事物画下来，偶尔有几张特别满意的便会赠给卡琳，让她挂到酒馆墙上去。渐渐地，普通的小酒馆变得文艺独特，而附近的人也知道了安德娅的存在，戏谑地叫她大画家。她没有想到在这种机缘巧合下，有不少人想要找她帮忙，像是翻新招牌和画挂画，于是她的时间慢慢填满，没有了胡思乱想的机会。

她难得地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第一次觉得就这样过下去，她总会有一天变得更快乐。

直到阿黛尔寄来的信打破了她生活的所有平衡。

卡琳在看到安德娅泪流满面走进去时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手上的酒杯，从围裙里拿出手帕，“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德娅摇了摇头，努力地挤出笑容，“没事，我只是收到个好消息而已，原来我的……一位故人原来还活着。”

说完这句，她却是痛哭出声了。

卡琳轻轻弯了弯嘴角，转身拿了瓶威士忌放到桌上，“一起喝一杯吧。”

这天晚上，安德娅和卡琳喝得酩酊大醉，连日落之后的记忆都丢失了。她不知道自己有的没的与卡琳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哭了一晚上，像个小孩一样无理取闹。

午后阳光有点刺眼，安德娅浑身酸痛，头脑昏昏沉沉的，嘴巴也很干涩，在床上挣扎了片刻才爬起来，倒了一杯牛奶灌下去，才清醒了一点儿。

她走到窗户旁，伸手推开，春风划过脸庞，她眺望过去，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有点不同。

天空不再灰沉沉，变得湛蓝；雪山不再冷峻孤单，变得静谧平和；大街小巷气氛不再冷清，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和鸟语花香，连空气都是清新干净。

安德娅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今天很美好。

她就这样无所事事了一会儿后，才坐到书桌前，准备写回信给阿黛尔，又或者说是给弗里德里希写信。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宿醉的关系，安德娅的头脑依旧不太清明，她有太多零零碎碎的话想讲，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却无从下手。

似乎没有话语能表达她的思念。

最后落在纸上的只有短短的一段话。

“Mon chéri (亲爱的）：

愿你一切安好，平安快乐。

我们曾经在德朗西说过很多很多的话，也幻想过无数次属于我们的将来，说着要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可是到后来，我却答应了你不要约定将来的请求，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现在我们的答案都改变了，不是吗？

尽量我不爱相信命运，也不相信上帝，但是我愿意相信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所以，在天气好的周末，你来找我吧，我会一直等着，直到见到你的那天。

爱你的，

安德娅”

把信寄出后的每天对安德娅而言都是煎熬，时间被放慢了好几倍，任凭她怎样忙碌起来，时钟指针都似是不会跳动。她画好了玛莎家的招牌，也去了那家面包店跟女主主聊了好久，甚至也到了学校教孩子们画画，每天都几乎没有剩下任何空余时间，即使这样，日子还是过得很慢。

上天总爱与她唱反调。

当她希望时间能过得更慢时，日子便像是箭一样飞掠过去；而当她想要时间过得更快时，世界便似是停止转动了。总是不能如她意。

正午时分，阳光穿透窗户落在地上，像是洒落的金粉，耀眼夺目。安德娅坐在了吧台靠窗的位置，暖融舒适，本该慵懒至极，她却有点坐立不安。她盯了一会儿阳光散落的方向，才眨了眨眼睛，转头问卡琳：“还有我可以做的事情吗？”

卡琳撇了撇嘴，瞥了眼已经打扫干净的酒馆，又再看向什么都准备好了的厨房，无奈地笑道：“要不然你到镇中心走走吧，反正今天客人也不多。”

安德娅并不常到镇中心去。比起热闹的镇中心，她更喜欢宁静自由的山脚，在这里她能看着平静的湖水和屹立的大山度过一整天，不会有人来与她说话，然后告诉她她应该怎样活着。在这里，她可以完全做自己。

不过在某些时候，她也是会到镇中心打发时间的，像是她想巴黎时，或者是觉得孤单时。这样的日子，她需要被人包围，才能让自己的焦虑感减少。